云安走近城门时,见卫兵严查过路人的行李车马,以防歹徒拐带人口,便知就是李珩所言的“兴师动众”。她惭愧不已,只好赶紧自报家门。官府卫兵并不识得她,便将人先引到了一侧草棚,另去通知郑家前来辨认。
云安虽已编好了理由,但在二郎奔马赶到的那一刻,还是紧张得腿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二郎却像是从悬崖峭壁上猛被拽了回来,当着官吏人众,过路商客,无所顾忌地,死死地抱紧了云安。
“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
二郎声泪俱下,是从未有过的焦急自责。云安还以为他会数落自己,又惊又痛,不觉也湿了眼眶。良晌,二郎缓缓松开双臂,一双通红的眼睛怔怔地望向云安,犹是惊魂难定。
“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二郎抚着云安满是污渍的脸颊,上下仔细地端量,“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
“没有,都没有!”云安哽咽着,赶紧扶住二郎双手,歉疚地看他,“我原就在路边等你,可忽然有人抢了一位阿姥的钱袋,就在我眼皮底下,我便追上去了。那时情急,又没见你在哪,顾不上,一路追到了城外。后来也没捉住,还错过了时辰,被拦在城门外了。”
二郎听来万幸,却更后怕,倒吸凉气,复将云安揽入怀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你一个人,都是我的错!”
云安不得已骗人,二郎的每一句道歉便都刺激着她的羞耻心,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唯有饮恨咽泪,暗咬牙关。
“云儿,我们现在就回家。”
……
草棚里的感人情形都被随后进城的李珩收入眼底。他远远望着,面无表情却心内隐痛,他原来不该是局外人。
直到那对夫妻离去,李珩才调转马首,直奔王府。他的情绪亦是在这一刻毅然转变的。及至抵达,阿奴跟随下马,才望清主人一张冷峻的脸。他不敢问,但知道李珩要做什么。
“去叫小婢把韦妃请到我的书房来。”
阿奴拱手应诺,心想,果然。
韦妃因李珩一夜未归,又不曾遣人告诉,也担心着,故而行动很快,不一时便到了。她开口就问:
“珩郎,你昨天去哪里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府苑之内,私下无人之处,韦妃都是这么唤李珩的。可她的体贴关爱却换不来李珩的转身。李珩一直背对着她站在疏竹窗下,许久才淡淡幽幽地说道:
“你不是知道么?我是去接应你父亲的。”
韦妃不禁皱眉,从话音里觉出几分漠然,仍诚恳道:“珩郎,父亲并未在北市见到你,他回了稠桑驿,以为事情有变。”
“是啊,有变。”李珩这句倒回得很快,却越发带出讥诮,“韦妃,你说实话,不要打哑谜,究竟为何要请裴云安夫妻参加家宴?你与裴云安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韦妃大惊,脚步向后一跌,鬓边的步摇流苏猛颤,勾在了云鬟的发丝上:“珩郎,你,都知道了?如何知道的?!”
李珩冷哼了声,终于转过脸来,目光萧肃而逼视:“我自六年前纳你为妃,一直认为你们韦氏是清白传家,岂料,你父亲竟给了我一个莫大的惊喜!”
“是父亲说的?你还是见到他了?”韦妃不可思议地问,却也显然知道不通,双眉一蹙,落下泪来,“对,父亲有错,他对不起云安,对不起,我的妹妹!”
李珩绝非轻率之人,这是他平生第一回意气用事。即使明白身为小辈的韦珍惠没有错处,却只为云安不平,亦为他自己惋恨。
“你既知对不起,又怎不知弥补不起?为何要去接近她?!你们还想让她变得不幸吗?!韦珍惠!我也错看了你,你的大方得体,善解人意,都只是装给我看的不成?!”
韦妃亦痛悔,跪倒在地,不敢放声,忍着泪意道:“我自随母亲进门,便知道有这么一个妹妹,因我母女之故,被赶出家门。父母之过,不忍宣口,但父亲早也有悔意,多次私下与我说起。”
李珩不屑,冷笑一声:“悔?”
韦妃忍愧低眉,继续道:“父亲第一次与我提起,是我出嫁前夜,他不愿母亲知道,权作感怀。那时起,我就暗遣小奴四下追查。直到两年前,我才终于知道,父亲的嫡妻柳夫人现已是襄阳刺史的继室,而我的小妹也已许配郑家,即将要到洛阳来。”
“所以你在裴云安成婚时送了贺礼,只是为寻机会接近,并不是先前所说的,为我拉拢世族?!”事实越来越清晰,李珩便越发觉得被人算计,语态又添了十二分的冷刻。
“珩郎!”韦妃忽而不甘地高呼,却又瞬息泯于李珩愤恨的目光里,终究瘫坐:“夫妻六年,我唯有这件事瞒你,我,知错了。”
李珩尚有怜悯,亦是顾念六载恩情的,只是看着韦妃的眼睛,便自觉想到另一双相似的眼睛。他是听云安细述之后,夤夜反思,才发现这姐妹俩的相似之处。可惜,发现了,也不能挽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