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但凭珩郎处置,珍惠绝无怨言。”韦妃决然道,又敛衣郑重一拜,“只是,我也想问一句,珩郎是否喜欢上了小妹?”
女人的心思大多敏觉,况且韦妃情深意重,自能体察入微,而李珩的几番表现,也都尽在不言中了。
“是,若没有你们母女,如今申王府的女主人该是她。”李珩毫不犹豫,“你父亲作下的孽,天意却为我伸张,让我遇见了她。”
“可她,已经嫁人了,与她的夫婿情投意合。”韦妃正声道,既是在提醒,却不为儿女私心,“珩郎欲举大事,不能有亏私德。小妹亦深有教养,不会依从。”
李珩讪笑,眉间飞扬着卓拔之气:“我不是你父亲,既不会夺人妻子,更不会宠妾灭妻。但你,好自为之。”
韦妃心中一沉,旋即黯然失色,再也无话可说。
李珩短短数语,不仅是提醒韦妃不要低估他,也将韦妃之母明确地归为妾侍,便是将韦妃也降了一等。而一句“好自为之”,就算是断了夫妻之情了吧?
这样的处置,看似并无动作,实则摧人心肝。
“你回去吧,静思己过,家宴就不要再想了。”李珩挥了挥衣袖,又将身子背了过去。窗外摇曳的疏竹,曾见证韦妃红袖添香。
韦珍惠明白李珩的脾性,不曾哭泣求怜,很快悄悄离去。然则,闭门之声才落,又听启门声响,是阿奴走了进来。
“何事?”李珩辨得清是阿奴的脚步声。
阿奴原已知晓内情,又在门外听得清楚,是进来劝的:“大王何必苛责王妃,这不是王妃之过。大王心里明白,不是吗?”
李珩心绪已缓,叹了一声:“我不喜欢身边人骗我。”
阿奴自知身份,也不敢多干涉主人的家事,顿了顿,道:“如今韦将军做了北庭节度使,掌一方军政,三十万兵权在握,一动一静,皆令朝野忌惮。而长安又有胡将军为大王暗结才勇,以备大事。这内外相应之势已成,大王等待的机会就要到了。”
这番话倒真令李珩从容不少,亦明白阿奴实际所指。他轻笑,想起当年与韦家联姻的往事。
李珩是载德天子的第三子,亦是昭明德妃唯一的孩子。德妃少年入宠,又生有皇子,也曾宠冠六宫。奈何宫闱之事,美人迟暮,恩情日薄,都不过是常理。
德妃失宠,便连带李珩也成了皇帝可有可无的儿子。这也罢了,皇门子嗣岂能个个都被重视?况他既非长子,亦非嫡出,又有德妃端正教养,原也没有非分之心。
然则,一自天子嫡后薨逝,又来了个继后张氏,一切就都变了。张氏出身平常,不过是个典军之女,扬眉受宠皆因姿色美艳。但她不曾生育,一朝母仪,便极尽揽权,干预朝政,以固自身。
天子素有风疾,年过五旬便愈发昏聩,大小事务多由张氏左右。一并张氏满门,姊妹兄弟皆仗势擅专,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而因天子至今不曾册立太子,张氏唯恐将来不测,又将心思对准了几个年已长成的皇子。
李珩的两位兄长皆是嫡后所出,对张氏一族积愤已久。张氏知晓,便日夜向天子进谗,污蔑他们阴谋篡逆,先令天子疏远,最终将他们废黜赐死。二兄罹难之时,李珩刚刚十二岁。
如此腥风血雨之下,德妃只想保全唯一的儿子,便在张氏面前虚与委蛇,遮蔽锋芒。德妃因母家杜氏与韦家有旧故,也知为儿子寻求将门做依傍,才有未来可期,便此定下了这门亲事。
彼时韦令义尚非节度使,门第虽盛,却无军权,不算显眼。而德妃又答应张氏,李珩纳妃之后会迁离长安,一生只求富贵,这才讨得了一线生机,为李珩避开了大祸。
李珩天纵英姿,远比两位兄长智谋高明。这般经历之后,他志除内难,便以韦家相协,暗聚才勇之士,必要还社稷清明,宗庙太平。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大事。
五六年来,李珩行事顺利,从未引起张氏一族的疑心。只是也有遗憾,母亲德妃在他来到洛阳后不久便病逝了,母子间不曾见上最后一面。而如今,云安的婚姻,又为他的人生添了一桩憾事。
收敛回忆,李珩的面上添了几分忧切,感慨道:“朝局多难,祸在萧墙,九州四海看似晏乐,黔首黎庶沉浸盛世,却少知季孙之忧,顷刻间就能震动天下。我为大事,必不会失于眼前小节。韦家的事究竟如何,都以后再论,我也不会真的怪罪韦妃的。”
听到这样的话,阿奴的既感佩又感动,拱手道:“阿奴必为大王效死,鞠躬尽瘁。大王,昨日未见韦将军,是否安排再见?”
李珩眉头轻皱,微一摇头:“韦令义如今的身份不同,我能以子婿之礼邀他入府宴饮,却不能与他在王府详谈,时间长了便会惹外头的眼线怀疑,所以才约在北市废庙。昨日我虽被裴云安打了个岔,但韦令义还是露面了,你要再去废庙探看一番,确保万全。”
阿奴颔首称是,利落地离开了书房。
完全安静下来后,李珩踱步至书案前坐下,取出怀中安放的那支梅花钗,看了又看,不觉自语:“你会来找我的吧。”
李珩想,若云安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也许他们很快就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