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无语的看着一边询问他是否方便,一边使劲儿往他车厢里挤的贾珍,心中也不无好奇,这家伙一向都是天塌了等高个子撑的惫懒性子,几时会为了朝上的事儿跟他讨主意?
再一回头,猛见贾赦犹如背后灵一般,眼看着就要贴到他背上来了。脸上带着阴测测微笑的贾赦,用轻飘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幸灾乐祸对贾珍道:“珍哥儿,现在害怕大祸临头啦!早有点儿远见,当初就不该听那老太太的挑唆,现在想起找我大儿子讨主意,晚啦!除非你有本事让她死而复生!嘿嘿!!”
宁珊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玄机,可是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贾赦的阴阳怪气和贾珍的愁眉苦脸也都不适合展现给别人看。宁珊当机立断,一手一个,扯起两人官服领子就给丢到了车厢里,随即自己抬腿上车,低喝一声:“都闭嘴,回家再说!”
贾珍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不见一点儿往日珍大爷的威风气派;贾赦则一反常态,平时怼贾政的时候跟贾珍好的亲爷俩儿似的,比对着贾琏都有好脸色,这会儿却是时不时阴测测的对着贾珍嘿嘿两声,吓得贾珍越发抖成了筛子。宁珊压制住好奇心,一边暗暗猜测贾珍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贾赦手上,一边通过两人的只言片语分析出——这里头的事儿肯定又和那个爱作妖的老太太有关系。
这真是十分头疼的!
宁珊是打心眼里儿腻歪大观园里的那个老太太,若不是傻爹总被欺负,别人又无法帮着怼回去,他原本也懒得三不五时去跟一个老太太打擂台。也太胜之不武了!可是偏偏,这老太太胆子大过天,什么事儿都敢插一手,先前欺负他傻爹就已经把国法视为无物了,现在似乎跟那个即将被追封的义忠亲王也有关联,而那一位干出来的事情,哪里是一个内宅妇人可以插手的?
宁珊揉揉额角,示意贾赦不要再用冷笑人为的制造冷空气了:“行了,爹,笑了一路了,你不累?我耳朵还疼呢!”
贾赦瞬间收敛起贱兮兮的贼笑,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腰板,捋一捋胡子,努力维护一下自己为爹的尊严:“珊儿,不是爹不仗义,可是我跟你讲,珍哥儿这一回是真的铸成大错了,被那老太太撺掇的……弄出人命来了,可不好沾手……”
贾珍一个飞扑,越过贾赦保住宁珊大腿,小声哭嚎起来:“宁兄弟啊,千万救救你珍大哥这一条小命儿啊!便是不看着我的面子,觉得我死了不要紧,那我宁府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蓉儿、蔷儿,都多听你话啊!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爹都恭敬,还有我那妹子,大兄弟你不是挺喜欢她吗?迎妹子也稀罕她,我把她送给你们家了,就专门陪我迎妹子说笑也成,看着她的份儿上,你也救我这一回吧!”
此时,马车已到护国公府门口,车夫在外喊道:“国公爷,到家了。”宁珊顺势一脚把贾珍踢飞出车厢,让他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就进了侧门。贾赦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自己笑出来的口水给呛得咳嗽连连。
宁珊无语的跳下车辕,示意小厮上去把蠢出新境界的贾赦背下来,送进屋去,自己则提溜着贾珍的脖领子,大踏步往议事厅走去。
贾赦见有好戏可以看,顿时顾不上摆谱,一个咕噜从小厮背上滚下地,蹦蹦哒哒的就跟着往议事厅跑过去。
那个被大爷指定了要背着老爷送回房间的小厮傻愣愣的怔在原地,看着活泼的老爷一蹦一跳的远去,久久不能回神,深刻的思考着,自己究竟是应该服从大爷的命令,冲上去拽住老爷背回房间里去,还是就这么听凭老爷自己做主,蹦跶在大爷的身后。
坐在议事厅里,听着贾珍支支吾吾,这样那样的描述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的宁珊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贾赦体现人生价值的机会了:“珍哥儿闭嘴!爹,你说。”
贾赦兴奋不已的跳起来,三两步凑到宁珊耳边,诡笑着,小声道:“就是他那个儿媳妇,蓉哥儿的原配秦氏,其实不是秦老爷子亲生的,是从养生堂保养去的,原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哦。结果珍哥儿被老太太撺掇的,在皇上登基以后,就把那丫头给弄死了。元春就是凭着揭发了这个才得以封妃的,虽然现在已经降级了。不过,嘿嘿,太上皇要是真的追封原义忠亲王,甚至把义忠郡王捧上龙椅,他们就全都要完蛋了!”
宁珊一巴掌拍开贾赦吹了他满脖子热气的老脸,无所谓的道:“既然是那老太太出的主意,少不了也会牵连到你头上,这你也无所谓?”
贾赦吓得蹦了个高儿,都忘了压低声音了:“这跟我有什么干系?老太太的主意,老二家的动的手,珍哥儿一家子旁观着袖手不理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贾珍急忙拽着贾赦的袖子,拼命把人拉低了,想捂他的嘴:“赦叔,求您小声些儿,这不是可以大声嚷嚷的事情。”
贾赦挨了宁珊一个白眼,也反应过来,自动捂住了嘴。宁珊冷笑一声,看着杵在当地的两个贾家男子,哼道:“我还当你们有多大胆子呢,什么事儿都敢去插一手,却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一个私生女,碍着你们什么了?好端端的非要弄死人家,如今后悔了,有个屁用?”
义忠亲王什么的宁珊不在意,一个私生女,估计连义忠亲王本人都不会在意,可是宁珊看不过贾家这行事的风格。想也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巴巴的去娶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私生女,结果一见坏事,立刻就把人私下里处置了,这般见利忘义的人家,交往起来得多加多少小心呢?当初既然敢对秦氏下黑手,就难保哪一天不会对他也下黑手。
贾珍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急忙指天画地的保证道:“宁兄弟,你放心,我贾珍再不是个东西,也记得你的好,是万万不会,不会……也对你不利的,这一切都是那老太太主使的,我也是没办法。你想,我一个做公公的,还能天天去看顾儿媳妇不成?蓉哥儿又不成器,被人钻了空子,弄死了媳妇儿。我们爷俩儿也是受害者啊!”
贾赦毫不客气的拆台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和那秦氏爬灰的事情,可是传的两府都知道,你别抵赖。”
贾珍一口咬定他是无辜的:“赦叔你也说了是传言,传言怎么可以相信?我因为知道那秦氏的身份,才对她格外优待客气一些,平时也不忘嘘寒问暖,谁成想就被那起子小人传成了那般难听的话去。蓉哥儿是我的独子,我再怎么荒|淫无度,也断不会连他都不顾及,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堂堂一个男儿,还能比禽兽都不如吗?”
贾赦摸摸下巴,有些犹豫了,的确,秦氏爬灰的事情自己也没有亲眼所见,都是传闻,就好比府上也传过他儿媳妇不规矩一样。贾赦可是亲自使人去调查过的,知道他那个儿媳妇虽然性格泼辣放肆,作风胆大妄为,却还算守妇道,起码没给他儿子头顶变色。若不是这样,他早容不下王家的女人了。
考虑到王熙凤被冤枉的前科,贾赦也不敢就保证说贾珍那事儿一定是真的,遂把目光投向宁珊,等他来判断。
宁珊心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早就被贾珍涕泪横流的保证给冲淡的光剩下恶心了,这会儿便也懒得吊着他们,直接了当的问道:“若让我救你,就实话实话,有半句虚言,就别怪我甩手不管了。”
贾珍一听见宁珊松口,立马扑上去,抓着宁珊的袖子,喋喋不休,又是诅咒又是发誓的,啰嗦了足有一刻钟,倒是也把事情说明白了。
宁珊删简就繁,总结道:“也就是说,当初推荐秦氏给你,让蓉哥儿娶回家去的是王家人?那个王子腾?贾政的媳妇出面保的媒,贾家老太太亲自去看了人,又说服你答应的?而后来动手下药弄死秦氏的也是王氏的人,秘药来自王家当年经手海贸的时候得到的海外偏方,贾家老太太传信进宫让贾嫔借此邀宠,而你们一家子不过是眼看着秦氏被害死,知情不报,却没有参与动手,所以你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对吗?”说着,禁不住撇了撇嘴,西府固然心狠手辣,可东府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秦氏不管出身如何,既然嫁给了贾蓉,就是自家人了。能任凭别人算计她的死活,这东府父子也都是群没种的窝囊废罢了。
贾珍沉吟片刻,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道:“蓉哥儿什么也不知道,媳妇儿是我出面挑的,他不知道秦氏的出身,蔷哥儿就更加无辜了。若是皇家要算账,且算在我一个人并西府那群人的头上,求宁兄弟好歹给我东府留一条根就感激不尽了。”
宁珊和贾赦一致挑眉斜乜向贾珍,不曾想,这家伙还有这份气魄,真是稀奇的很。看上去他虽然表面上对儿子非打即骂的,心里也还明白他的重要性,关键时刻有舍了自己保全贾蓉、贾蔷的决心,也算难得了。
宁珊原本想说,皇家不见得会重视秦氏的生死,那位义忠郡王即使能登基,也不可能会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私生妹子去秋后算账。可是转念又一想,若是让贾珍等人放心了,说不定以后还会作出其他乱子,不如吓他们一吓,也好收敛些,别在继续猖狂下去。
于是,宁珊连吓带诈的,从贾珍口里掏出了所有细节和证据,有关于贾家这一二十年来妄图插手储位,博从龙之功的所有情况,贾珍都一五一十的倒了个干净。不但贾赦这个糊涂当家人听得气愤填膺,大骂史太君和贾政用他的名义去顶风险,却打算坐享其成。便是宁珊也对贾家人的胆大包天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新境界了。
把被吓得惶惶不安,犹如暴风雨中的鹌鹑一般的贾珍踢出家门,宁珊揪着贾赦,详详细细的问了他在马棚边上一蹲二十年的经过,当听说他班师回朝之前,贾赦的印鉴都是由贾政把持着,而实际上却被贾王氏那女人攥在手心里的时候,宁珊再也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到贾赦的脑门上:“你还要蠢到什么地步去啊?印鉴那种命根子一样的东西,你也敢让别人拿着?就不怕那女人把弄死秦氏的帐都推到你头上吗?”
贾赦当时就被吓傻了,宁珊揉揉额头,也没心思再去追问什么,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傻爹摘出来。当下,朝服都没换,直接起身,又进宫去求见太上皇了。
第143章 撕破脸皮
太上皇正在大明宫里听皇上怒砸御书房的笑料, 听见外头宁珊求见, 心情很好的叫道:“快让我的好女婿进来。”璎华这个丫头没有白养,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拉拢住一个宁珊,就等于握住了半朝的兵力,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谁打算起兵造反, 威胁他老人家的地位了。
一想到造反, 太上皇就忍不住联想到了早就死透了的二儿子,心里一阵腻歪。说实在的,要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老四蹦跶的太过分了, 他也懒得提起那个胆敢造反的逆子。一窝都是混蛋, 只不过一个死了, 一个还活着,并且膈应着他老人家,所以给他些教训罢了。
作为一个以凉薄出名的人, 太上皇对于自己的儿子、臣子都没有多少重视,左不过都是些棋子,不过是有的能用, 有的已废罢了。老四要不是敢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想争权,他也不会去跟自己提拔上位的儿子作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太上皇毕竟上了年纪, 能安安稳稳的操纵大权,谁还愿意再去折腾着兴风作浪呢?只不过是无法容忍新皇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妄想大权独揽罢了。
宁珊入殿,按规矩请了安, 也不等叫起, 就开始陈述入宫的原因。太上皇稀里糊涂听了半天, 才知道,原来皇家还有那么一个丢人败兴的丫头死在外面了。顿时觉得晦气极了,心里也更加痛骂二儿子无能又无为,尚且不能齐家,就妄想治国了,真是混账!
正如宁珊所料的,太上皇根本不在乎秦氏,压根儿不管她是死是活,活时怎么活的,死时又是怎么死的。但是,如宁珊建议的那样,这件事可以小范围的公开一下,目的是栽到皇上的头顶,给他一个坐视亲侄女儿被害的冷血无情的大帽子,败坏一下他的名声。毕竟,他会晋封那个贾元春,就是因为她的娘家弄死了义忠亲王的骨肉,让皇上觉得心情舒畅,才一高兴就给了一个高位做报酬的。
太上皇想要正大光明的追封原义忠亲王,而不被那些古板的老书生们戳脊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新皇的名声败坏的比曾经造反的义忠亲王更坏,因此,对于一切可以拖新皇后腿的建议,他都乐意接受。
宁珊出完主意,把黑锅从傻爹身上甩走以后就低调的告退了。这种事情不适合张扬,还是深藏功与名比较适合他。宁珊一边暗暗思忖着,一边决定回家去就动用自己的暗线好好查一查,贾王氏那个女人捏着傻爹的印鉴期间还干过多少缺德事,一总的扣到贾政头上,免得傻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也省的有朝一日,有北静王之流的政敌拿捏着这些事情声讨傻爹,没得给他添乱。
这边,宁珊紧锣密鼓的追查贾王氏犯下的罪状,那边,太上皇也一刻不消停的接见着自己的亲信和许多宗室,把秦氏之死添油加醋的描绘成了新皇连义忠亲王的私生女都容忍不下,而授意自己的妃子配合娘家暗下毒手。顺便还恐吓了一番义忠郡王,把他至今仍健在的理由说成是自己大无畏的保护,让义忠郡王眼泪汪汪的表示以后一旦能上位,一定将皇祖父奉若神明,绝不会像现在龙椅上的那位这般大逆不道。
有了宗室的配合,追封义忠亲王就变得容易多了。说到底,再是曾经造过反什么的,也是皇家的问题,关起门来能解决的,朝臣才懒得参与呢。自从太上皇指桑骂槐的跟全体宗室交待了新皇的“心狠手辣”以后,宗室就不再反对追封义忠亲王了。毕竟是个死人罢了,就算追封了也无关大局,至于说帮助现在的义忠郡王上位,横竖还有太上皇挡在前头呢,不是么!
于是,太上皇一言堂的在朝上宣布要追封已逝的长子和次子,长子追封的奋武亲王,次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追封为了隆惠皇太子,太上皇还想继续追封一个皇帝的称号,却被少数忠于新皇的御史给拦下了,说是没有父追封子的先例。换句话说,想给义忠亲王追封一个哀皇帝、悼皇帝之类的称号,还得等义忠郡王能上台以后。
太上皇又闹腾了两回,也就作罢了,不过他下令要求举国为追封的隆惠皇太子服丧,毕竟他死的时候是以造反派的身份匆匆埋了的,连义忠亲王这个封号都是为了面子后给加的,因此葬礼什么的也十分简陋。太上皇为了给新皇些难堪,又自己想出了后服丧这么个馊主意,而且还强迫已经登基了的老四也给他二哥服丧。
宁珊没给太上皇出这个主意,但却很满意这个太上皇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带来的好处——因为要服丧,文武百官家中一年不得婚丧嫁娶,连宫中的选秀都停办了一届,下一回要么就等到三年后,要么就是皇上出孝以后临时加选一回,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横竖今年中是不用操心那个老不修的皇上垂涎他能干的好妹子了。
宁珊步履轻快的回府去,叫来迎春,心情很好的道:“再过几天你大约也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先告诉你一声,这一节的选秀要停了,你且安心在家里呆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