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宝玉也想借机见见黛玉,同时也惦记着最近时常回家的宝钗,便拉着湘云,直接到蘅芜苑去找史太君,两个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围着史太君一口一个“老祖宗”的缠磨着,直求得史太君心花怒放,当即大包大揽下来,还说要出银子资助他们的诗社,让他们只管去玩乐。说着,还在宝玉的央求下,当场派人往隔壁荣侯府过去,命令迎春、黛玉、惜春三人明日早饭过后一定要到大观园里来。

当晚,迎春接到了史太君派人送来的帖子,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跟黛玉和惜春道:“虽然说是老太太需要敬着,可这一看就是为了宝玉,又来找我们,怎么这宝玉就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宝贝?非要人人捧着,敬着?”

黛玉冷声哼道:“总说生来带玉是有大造化,可我却是肉眼凡胎,瞧不出这造化在哪里?朝堂百官,文臣武将在他眼里都是国贼禄蠹了,想来人家是不屑入仕的,八成也就是做个风流才子之类的吧。可惜,他那个文采,比我们也不如,还做得成什么才子?”

惜春歪着头道:“我讨厌作诗,又不会,不想去。他们要是起个画社,我倒是想去玩玩。”大观园里的景致还是很美的,惜春去的次数少,因此也越发稀罕的很。只是她讨厌被逼着陪别人玩儿的感觉,因此只肯自己去游览,却不爱被指名道姓的叫过去。

凤姐儿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儿笑道:“我竟不明白你们做什么这般不情不愿的。横竖不就是过去园子里逛逛玩玩么,还有人摆酒吃席,为什么不去?”

迎春道:“并不是对老太太有什么怨言,只是不乐意她找我们是为了宝玉罢了。”这个家里,从很久以前就维持着一切以宝玉为中心的制度,然而离开这个制度一年多的迎春已经没法适应了。更别提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制度的惜春,没有迎春陪着,贾家二房她可是一天都不想多呆的,虽然宁国府里也不见得好,但起码没人闹腾到她面前去。再多的腌臜事情,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反而是先前荣国府的下人,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都敢浑说,倒让她听了不少的乌遭。

凤姐儿咬着瓜子壳儿,“呸儿”一声吐出来,散的满炕桌都是,也不让人收拾,只连桌子一推,全都扔到地上了事:“老太太就是喜欢宝玉,你不服气?你不服气你也衔玉来出生一回?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宝玉整天混在你们女孩儿堆里,被人吹捧着有大造化,其实也不过就念过几本书,比我多认识几个字罢了。做事做人的道理是半点不懂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碍着你们什么了?他成了废物点心王|八|蛋,与你们有何相干?何必为此惹了老太太的不快?那可是位祖宗,还是个老祖宗,超品的诰命,满京城的王妃她哪一个联络不成?就是跟宫里的甄太贵妃,那都是手帕交的。她要真想祸祸你们,只消到外面去叹口气,说个嘴儿,你们这些丫头一个都别想嫁给好人家。”

第116章 倚老卖老(一)

要说凤姐儿这番话, 也是肺腑之言了,虽然粗俗直白, 却也是为着姑娘们好。黛玉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来?何况她们姐妹三人之中, 迎春和惜春都还有家人, 父兄皆在,好歹有个靠山,独她一人无依无靠, 若是真惹恼了外祖母, 说不得真会像凤姐儿说的那样,不提自己将来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只怕姑苏林家的百年清誉都会被毁掉。

黛玉眼含祈求的看向迎春:“好姐姐, 明日且陪我走一遭吧。”

惜春不解道:“原本不是还说不爱去吗?怎地又要去了?先说好, 去是可以去的,但我只管游园子画画,你们做什么湿啊干的, 可别算上我。”

迎春爱怜的拧了拧惜春仍旧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笑道:“你只管玩自己的, 其他事情有我呢。琏二嫂子说得对,咱们什么身份,怎么能明面上不遵从老太太的命令?只是,这服从的法子也有不同,且看明日吧。”

黛玉笑道:“如今姐姐也是将门虎女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等明日就仰仗迎将军了。”说毕,满屋子的人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迎春红着脸去拧黛玉的腮帮子,口中还道:“就你爱刻薄人。我是将军,好,你来做军师,本帅披挂上阵,却要你计定乾坤。”

黛玉笑着跑到凤姐儿身后躲开,道:“王祭酒,你还不快救救本军师?若是给将军阵前斩了,这鼓舞气势,激发意气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凤姐儿听罢,果然便去拦着迎春,口中笑道:“迎将军,且让林军师戴罪立功,强过现在就杀鸡儆猴不是?”

迎春、黛玉一起笑了起来:“这都是哪门子的话?有这么一起用的么?”

凤姐儿得意道:“我是不如你们读书多,肚子里没那么些墨水儿,可要说起人情世故,你们还非得拜我为师不可。我今儿就教你们一个高招,那宝玉不是最厌读书,憎恨仕途吗?你们明儿去了,就只管满嘴的经济抱负,大肆夸奖文臣武将,追忆咱们家老祖宗出相入将的美谈,且瞧着烦不烦得死他?”

黛玉捂着嘴笑道:“果然是中军祭酒技高一筹,本军师服了,以后就自降为谋士罢了,这中军祭酒兼任军师,一切重任就委托给您了。”

凤姐儿拿腔作势的端坐直了,指着地下红木案子上的茶杯道:“那还不与我倒茶来?拜师敬礼哪有连头都不磕的道理?”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撑不住的笑了。

次日一早,姑娘们才刚起身,便有隔壁大观园的婆子上门来接,说是老太太那里传了饭,让过去一道吃。迎春简直无语,用得着这么急么?却并没有十分理睬,仍旧按部就班的像平常一样,先到荣禧堂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接着传早点给要去上朝的贾赦、宁珊和贾琏三人带上马车,路上垫垫肚子。随后和邢夫人一起将贾赦等人送到二门处,这才回转栖霞苑,刚好见黛玉和惜春都已经着装洗漱完毕,才告诉她们道:“大观园里来了个婆子,说老太太传了早饭,让我们都过去用呢。”

黛玉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这必然是某个人的主意。”

惜春揉揉还在犯困的眼睛,道:“姐姐已经去请安过了吗?可惜我起晚了,没赶上,但愿赦大叔叔和宁大哥哥别生我的气才好。对了,还有琏二哥哥,不过他脾气挺好的,应该没事儿。”刚巧走到栖霞苑门口的凤姐儿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贾琏的没脾气在她看来自然是件好事儿,可若是人人都知道他好说话了,那将来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迎春先看到凤姐儿,急忙上前招呼道:“这么一大早的,就麻烦琏二嫂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凤姐儿叹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儿,还不是咱们那位‘无事忙’的宝二爷,催你们的帖子都下到我这里来了,真是烦也烦死了。这不就赶着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免得到时候克制不住脾气,再闹一个人仰马翻的。现在二老爷可出差上任去了,家里再没人能治得了他,你们且忍一忍,没得多给自己添不自在。”

黛玉道:“好嫂子,你的话我们都记下了,横竖就一天,今儿也不麻烦你陪着去受罪,但管看好家里,择个恰当的时候,寻人去,就说有要紧事,必要我们回来不可。”若不先做好安排,指不定老太太就会让她们在园子里住下呢。现在站在这里的三个姑娘中,可没有人愿意跟贾宝玉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凤姐儿拍拍胸脯:“只要咱们家侯爷们下衙回来,我就找人去叫你们。”宁珊也就算了,这种小事儿还不需要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但不是还有贾赦么,堂堂赦大侯爷一个做人老子、叔叔、大舅的,下了班,回了家,一时无聊了,想叫自家姑娘回来伺候伺候,谁还敢说不答应?不放人?

迎春等人遂安下心来,过府去了大观园。到了蘅芜苑,正赶上史太君那里摆早膳,头一道便是牛乳蒸羔羊,史太君看一眼,叹道:“可怜见儿的,这是没见天日的东西,你们小孩子是不能吃的,且等等别的吧。”

这时,宝玉就凑过来,涎着脸道:“好姐姐,好妹妹们,咱们许久不见了,且坐到一边去说说话可好?”

黛玉道:“很不好,我是来伺候外祖母用膳的。”说着就上前,挥退了鸳鸯,自己亲手接过乌木镶银的筷子,挑了一筷子羔羊肉送到史太君面前白瓷盘子上。迎春也跟着上前,接过帕子站在一边,立等着服侍。不是说传早膳么?那她们就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只负责陪老太太吃早饭。

史太君道:“可怜见儿的,你们在那府上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这里吃饭,连丫鬟都不大用的,哪里还用你们来伺候?快到我身边来坐下,要我说,正经找个日子,搬回来才是好呢。何必寄人篱下受气?”

惜春忽然插言道:“住在哪里不算寄人篱下?横竖我是没家可回的人,林姐姐也是一样,左不过是从这一家的篱下换到哪一家的篱下罢了。”说罢,看了看史太君身后那一排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的丫鬟,又瞧了瞧摆了满满一张圆桌,只将天下菜蔬都做了个便的早膳,嘴角上挂起一抹醒目的不以为然。

史太君被惜春噎了一噎,王夫人却暗暗称心,她可不希望林黛玉那个狐媚子死丫头再搬回来。那空出来的潇湘馆,她早就想挪给宝钗了。只是宝丫头藏愚守拙的,不肯越矩,始终只住在最早分给她的缀锦楼里。

宝玉没听懂这些话里暗藏的机锋,只是一心想贴近黛玉一些,便也走到史太君身边,接过她身后丫鬟手中的接过麈尾来拂着。史太君哪里舍得心肝宝贝做这些活计,急忙叫道:“那不是好玩的,你快放下,一起坐到我身边来等着吃饭吧。”

宝玉笑道:“今儿我也服侍老祖宗一回,也显得老祖宗不白白疼我这些年。”

史太君听了,扭头对周遭人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我的宝玉儿是何等的孝心,一个个的就只知道抱怨我偏疼他,却也不看看他得人意儿的地方。”

惜春冷不丁又插|进一句话来:“难道不是林姐姐先开始的?”她是真的没理解,为什么林姐姐伺候夹菜就没得到表扬,宝玉拿一下拂尘都要夸上半篇子话来。明明就是同样的孝顺不是吗?

史太君被这个隔房小孙女儿噎了两次,已经有些来气了,只是碍于她是东府的人,而东府现在明摆着又不站在她和二房这一边,只好忍着,却再也没了好脸色。

“我这里谁都不用服侍了,你们自去园子里逛逛,到三丫头那里摆早膳吧。”探春走出来,低声应了一声,转身带头便走。黛玉放下筷子,行礼告辞。后面迎春拉着惜春,也匆匆告退,几步跟了上去。宝玉颠颠儿的黏着黛玉,让她烦不胜烦。宝钗倒是并不在这里,她是外人,除了三节两寿这样的大日子,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宴请,否则都是不跟贾家一道吃饭的。

不一时,到了秋爽斋,早有丫鬟从大厨房里拿来了食盒,一一铺排开来。众人看过去,发现探春的份例并不是很高,只有两样粥,三样热点心,两样凉点心,并四样配粥的小菜,只不过今日来的姑娘们多,份量增加了一些,样式却没有变化。

这些饭菜,放在京中一般人家也称得上豪华了,可是放在曾经荣国府出身的小姐房中,只显得寒酸,又叫人心酸。看来,这些日子,探春也着实不好过。

迎春等人住在侯府里,虽然宁珊不主张铺张浪费,但符合身份地位该有的席面却是不缺的,特别姑娘们又是娇客,寻常吃饭除了定例,还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大厨房点爱吃的菜色。至于宝玉,他在贾府的份例只比老太太略低,有时候算上老太太赏的菜,他母亲王夫人的盘数都没有他多。因此一见探春桌上的菜色,顿时叫道:“怎么就这些?也太可气了,这不是欺负三妹妹吗?”

这一刀可算是捅到探春心里了,她如今不就是在重复着过去迎春在府中受气的情况吗?只除了比她少一个贪婪的奶娘,可是却多了一个混浆浆的亲娘,和一个只会拖后腿让她面上无光的弟弟,除此之外,过去的迎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也全盘复制过来了。

黛玉不忍心去看探春的表情,便扭头去打量她住的秋爽斋。探春素喜阔朗,正房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可细细一瞧方才发现,并不是真迹,而是探春自己亲笔誊写的,至于真迹在哪里,想也知道,是被送去给宝玉了。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这帐子是前些日子才换上的,乃是探春无聊之余,在李纨那里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她绣好了东西又没人可以给,便索性精心精意的绣了给自己用。

另外倒有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据探春说,原先墙上还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如今也没了。迎春知道,这东西原本是大哥哥给她的嫁妆,先前省亲的时候被王夫人贪墨摆在园中,后来被爹爹要回来了,以至于探春这里如今空无一物,但凡值钱些的摆设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