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这三个姑娘多半就有一个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若是史湘云,没的说,自己辖制她是手拿把掐的,这姑娘傻大胆一个,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全然没有半点小姐风范,跟丫鬟们称姐道妹,完全不理会尊卑上下。
若是薛宝钗,也极好,这姑娘大方又贤惠,对她们这些丫鬟也肯亲热,为人又端庄,绝对做不出独霸宝玉的事情,而且又是太太的外甥女儿,若她嫁过来,自己这个太太的臂膀自然同她是一线的,也不怕会被处置掉。
唯一忧心的只有林黛玉,这个表姑娘,嘴上刻薄,为人又爱使小性儿,偏偏却是宝玉最上心的,一见了她,便谁都顾不得了。她又爱醋,若真嫁给宝玉,指定不许其他人沾一点。袭人内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未来的宝二奶奶是林黛玉。幸而如今提醒了王夫人,有她从中作梗,只怕老太太也无济于事了。
想着,袭人的脚步越发轻松起来,回到怡红院中,宝玉还在荣侯府里没有回来,她叫来秋纹,嘱咐她将两瓶香露收好,自己却偷个空儿去洗澡换衣,打扮的清爽漂亮一些。今日大热的天儿,跑了好几处地方,又被宝玉吓出一身冷汗,衣服黏哒哒的粘在身上甚是不舒服。
一时小丫鬟们提好水,送上香胰子和皂角粉,又有专门的人将她的衣服拿出去洗。袭人泡在温热的水中,满心惬意,这样的生活,岂是她在家中那个贫困的地方所能享受到的?年前,家里人说要攒了钱赎她出去,她哭着咬牙,只道死也不走,就是为了这般副小姐们才能有的享受。出去了,嫁一个同样穷苦人家,便是能做太太,能穿红,又有什么好的?留在这风景如画的大观园里,给宫中娘娘的亲弟弟做姨娘,这才是她花袭人应该享受的生活。
再说荣侯府中的林黛玉,遭了宝玉一番羞辱,痛哭着跑回栖霞苑中,一头冲进自己房里,扑倒在床褥中便是放声大哭,吓得留守的小丫鬟春纤慌了手脚,自己也吓得哭叫连连,道:“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黛玉一听“欺负”二字,哭的更伤心了,嘴上还不忘嘱咐春纤,哽咽着道:“你就在屋里站着,不许出去找人,也不许跟人说我哭了。若是有人来找我,只说我累了,睡下了,听明白了没有?”
春纤吓得连连摇手又摇头:“姑娘,你这样哭,我看着害怕,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被人欺负了,咱们都的有个说法,好姑娘,你就是不让我去跟迎姑娘、惜姑娘她们说,好歹也找了紫鹃姐姐回来吧,姑娘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好生害怕。”
黛玉叫道:“说了不许你去叫人,不许你去说,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连你也来欺负我吗?”
春纤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姑娘说哪里的话,我怎么敢欺负姑娘?我只是心疼姑娘罢了。”
黛玉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慢慢收了哭声,过去拉起春纤道:“你是我从南边带过来的,和雪雁一样,都是最贴心不过的,我岂能怪你,只是今日这事,说出去了,没脸的也不光是别人,便是我自己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何况今日是宁大哥哥升官的大喜日子,我这样哭着给人知道了,岂不是晦气!”
春纤扶着林黛玉坐回到床上,替她擦干眼泪,道:“姑娘心里有气,打我骂我都是好的,您也说了,我和雪雁姐姐才是最贴心的人,那便朝我出气,也别憋在自己心里。至于今日喜宴,不好哭泣,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忘了。姑娘且放心,我定不会乱说话,让姑娘跟着挨不是的。”
黛玉拉着春纤的手,小声道:“我哪里舍得用你出气,我只是气我自己,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做了错事,现下悔之不已罢了。你且让我躺下歇歇,过一会儿就好了。”
春纤便道:“那我服侍姑娘歇息,就在外头守着,姑娘有事,一定叫我。”说罢,替黛玉除去沉重的钗环,宽了外衣,又扶黛玉躺好,盖上夹被,自己方掩了门帘,在廊下坐着,竖着耳朵听屋内屋外的一切声响。
屋中林黛玉将脸捂在被子中,无声的又哭了一阵,直哭到累的再也睁不开眼,才慢慢睡着了过去。只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仍是默默流泪不止。
到了晚间,前面的宴席渐渐散了,一波波的客人有的自备车马回家,有的更加重要一些的,还需要有侯府的下人跟车回送。贾琏带着贾珍在门口忙着和众人一一话别。更加有分量的人物还在堂前坐着,跟贾赦和宁珊说话。
后宅里倒是走的更早一些,许多夫人、太太、奶奶们的,回家了还要操持自家爷们儿的晚饭或是打理一下一天不在家积攒下的琐事。因此告辞的告辞,早退的早退,邢夫人只捡重要的送到二门,迎春就负责其他人。
好容易都送走了,忙的腰酸背痛的迎春扶着同样累的直不起腰的邢夫人回荣禧堂去。惜春下午就撑不住了,因此有夫人们带来的小姐们一退席,迎春就叫惜春早早回栖霞苑去休息。惜春年纪幼小,诸事都不大明白,只晓得依照姐姐们的吩咐行事。
迎春今日只说让她帮忙陪着来赴宴的小姐姑娘们玩笑,她就认认真真的跟人家谈天说地,费了无数心思去找话题,这回早疲劳的顾不上问黛玉的事情。
至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一起回到荣禧堂里吃茶休息的贾赦和宁珊对小姑娘们的事情都不关心,自然不会过问。而邢夫人则是根本想不到别人,今天一天她只顾着风光的跟夫人们聊天,午间操持堂客们的宴席并指挥点戏排演等事,备受称赞,只觉功劳很大,正美滋滋的。
倒是迎春,想着一下午没见到黛玉了,也不知道她都忙些什么,只是眼下在荣禧堂里听贾赦跟宁珊说话,连贾琏都插不得嘴,自然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便拉着困得直点头的小贾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努力撑着头,让自己别睡着了。这样的流水席还得摆两天呢,越往后来的越是亲密的客人,她且得小心伺候着,万万不能落了大哥哥的脸面。
故而,今日黛玉被宝玉羞辱了一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过去了。便连黛玉自己也没想过要告状,只是哭了一晚,第二日不等天亮,便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竟是因为昨日那一场委屈而病了。
第115章 熙凤见解
贾赦因为要庆祝大儿子升官, 立意连摆三天流水席, 却不料,借住在自家的表姑娘林黛玉忙完了第一天就累的病倒了,贾赦深觉晦气, 可是又不能朝人家小姑娘发脾气。何况黛玉的丫鬟春纤一口咬定姑娘是帮忙累着了, 又兼身体本来就弱才会病倒的。这么一说,倒让宁珊起了几分愧疚之心。
他原本也听说过这个表妹林氏生的体弱多病,却不想竟弱成这样。妹妹迎春也不是多健康强壮的体质, 早早晚晚的操持家务一年多了也没说病倒过一回, 这林氏也委实是娇弱的很了。只是人家是为了给他筹备宴席病倒的,难不成反倒要去责怪吗?
这等事儿谁也做不出来, 宁珊便叫迎春去安抚黛玉, 让她只管好生休息,又让贾琏拿了他的帖子, 亲自去请了太医院的医正过来,好生给黛玉诊脉,开个方子调养一番。
黛玉遣了丫鬟雪雁到前院来感谢宁珊,宁珊避而不见, 只道让她静心休养,不必想的太多。又有迎春亲自去开解,黛玉也相信宁珊不是虚与委蛇之人,既然说了让她放心静养,那就是当真没有怪她,暗想人家这般宽厚大度, 自己恭敬不如从命,从此便安心留在栖霞苑中养病,也借此再度避开宝玉,跟过去那段稀里糊涂的感情彻底做个了结。
不知道自己惹出多少麻烦的宝玉兀自长吁短叹着渴望再同林黛玉同住一园,为此多次去央求史太君。他倒是也知道自己母亲对黛玉多少有些不喜,下意识的避开了让王夫人知道的可能。但他却不知道,王夫人在他身边安插着耳报神呢,他每天念叨黛玉几遍,都有袭人数着,隔三差五的就去给王夫人汇报。让王夫人对林黛玉这个小妖精恨得更加牙痒痒了,为了对抗,她几次三番的让人去梨香院把宝钗叫到大观园里来住。
宝钗现在也对宝玉没了心思,因此那个缀锦楼里的紫菱洲,她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的,但是王夫人指名道姓的叫,她也不敢拒绝。只好同母亲薛姨妈商量着,尽快讨好了王熙凤,在荣侯府里立住脚,这样他们也有底气跟大观园里的贾家二房翻脸了。
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首先就是王熙凤不是荣侯府里当家做主的第一人。不光上面有贾赦和邢夫人,中间又有宁珊,最不济还有一个贾琏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他们光讨好了王熙凤,另外四位都不同意,那也是白费。
可是另外四位,又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贾赦和宁珊父子俩就不用说了,尤其是宁珊,人家的权利地位摆在那里呢,可不是谁都能攀上关系的。贾琏若还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倒是不难相交。可是现在,连贾珍和贾蓉贾蔷都被带着开始积极上进了,薛蟠到哪里去找门路跟人家谈交情?
宝钗那边也不顺利,迎春和她的关系是不错,但比起和黛玉和惜春来,差的不是一般二般。而且迎春本人也是听命于宁珊的,若是宁珊不喜欢他们薛家,她就是再跟迎春攀交情也没用。何况,她攀附迎春的目的是想着让迎春选秀的时候带她入宫,这么一来,就是下人丫鬟的身份了,如何还能平辈交论?可若是现在就自降身价,只怕迎春倒要瞧她不起,更加不会理睬她了。
宝钗每日不胜其烦,还要答兑一个惹人生气的贾宝玉,连一贯的好脾气都要维持不住了。终于有一日,借着小丫头佳蕙讨要扇子的由头,狠狠发作了一回,把宝玉吓了一跳,也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宝玉又是惊讶又是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过去好好的姐妹们现在都不爱和他玩儿了。其实宝玉并没有什么坏心,更没有恶意,他只是一个长不大的自私自利的孩子罢了。因为被人宠爱,所以不会看眼色;因为被人溺惯,所以不知道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是天生就该围着他转圈圈的。
现在就连史湘云也不大出现了。本来作为侯爷的遗腹女,她也是有资格选秀的,但皇家对她这样的六绝之女不太感冒,而且她也没有林黛玉那样丰厚的嫁妆,故而,史家很轻易的就给她申请到了免选,也省了好些麻烦。如今,她被保龄侯府接回去,等着相看亲事。保龄侯夫人因为舍不得自家女儿进宫,便给史家的姑娘都报了免选,也都得到了批准。眼下,就等着最年长的史湘云定下了人家,她就可以好好给爱女挑选一番了。
探春自打因为诗社的事情让宝玉被荣侯府的婆子嘲笑过以后就不爱在人前露面了,或者说,主要是不爱在史太君和王夫人跟前露面了。她现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在自己的秋爽斋里看书练字,或者等贾兰去家学了以后,到蓼风轩去跟李纨一道做些针线女红。只是李纨做这些,自然是给儿子贾兰用的,但探春却能做给谁呢?现在宝玉她不敢去亲近了,史太君和王夫人躲着走都来不及,自己的亲娘亲弟也生分了,她做出来东西,无非是自己留着用,或者干脆就是打发时间,随手做些不用过脑子的东西罢了。
好不容易,史湘云的亲事有了眉目,史太君又有理由把她叫来大观园里玩耍了,宝玉总算有了陪他的人,也少闹腾了许多。
史湘云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来便大说大笑的,先是嚷着要找宝姐姐,跟着又去强拉探春出来玩儿。一转头,不见迎春黛玉和惜春,便好奇道:“怎么二姐姐、林姐姐和四妹妹都不在?”
王夫人面皮一僵,道:“林丫头身体不好,住在隔壁养病。你们自去玩耍,别叫上她了,免得过了病气。”
湘云又道:“那二姐姐和四妹妹呢?也都病了?”
王夫人越发不耐烦道:“那三个丫头总是住在一处,怕是都过了病气了,不能见人。”
湘云犹自问题多多:“前日才听说宁家大哥哥升了官,赦大叔父连摆三日流水宴款客,听说后宅都是二姐姐操持的呢,怎么才几日就病倒了?”
王夫人冷声道:“许是热闹的大发了呗。”这话简直就是说大房作天作地,兴奋过头遭天谴了,幸亏湘云年纪还小,听不明白,不然听见王夫人是这样的人物,早该吓得逃跑了。
史湘云一来,宝玉又心花怒放的开始折腾了,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地,竟提起了前阵子探春提议起诗社的事情,湘云一听就叫道:“你们作诗也不告诉我去,这是存心让我急的了不得了呢。”
宝玉道:“有着些缘故,并没有起成,如今你来了便好了,咱们一起来办,一定能做起来的。”
湘云拍手叫好,拉着探春就问,她是怎样定的主意,要起怎样的诗社。
探春勉强笑道:“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玩笑罢了。我又不会作诗,起来做什么呢?何况人又不全,二姐姐、四妹妹都回了家,林姐姐也在隔壁养病,宝姐姐也是三日在两日不在的,只有咱们几个人,也玩不起来,就算了吧。”
湘云却一定不依,她比不得荣侯府和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不玩个够本是怎么也不甘心的,因此拉上宝玉,闹着一定要起一个诗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