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男人一边要扶着中年男人别哭抽过去摔到地上,一边还要躲着他没头没脑的鞭子。待听得他最后那句话,一时竟连躲避也忘了的怔在原地。而那中年那人却抽不动了,扔下鞭子,就地一坐,哭嚎起来。一声声的喊着“儿子、大儿子···”若有人听到,必然能了解那哭声中的撕心裂肺,然而年轻男人心中却满是酸楚,无暇他顾。
第75章 姑侄反目
朝中的一团乌遭暂且还牵连不到后宫, 自然更不至于波及后妃娘家。因此,在南安王兵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之前, 王熙凤尚有余力去跟王夫人扯皮。
如今彻底当家做主, 手握库房钥匙的王熙凤是绝不肯再让人压她一头的了。往昔,头上有两重婆婆的时候, 她为了寻一个靠山,自然是向着亲姑姑王夫人的。可眼下大房二房分了家,这亲姑姑顿时就成了站在对立面的强敌,此时又侵占她荣府产业, 王熙凤顿时精神百倍,恨不能请了邢夫人回府供着。这无封罪身的王夫人她还能靠着诰命去抗,可史太君出面她就犯怵了啊。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史太君忙活着活宝贝凤凰蛋,还无暇他顾的时候手撕王夫人, 一举功成身退方为上策。
眼下,为了那名义上属于迎春嫁妆的三十万两, 王熙凤几乎日日往那大观园里跑, 捏着自居同王夫人打口舌官司。王夫人心疼荣禧堂密室中那数十万两的家私,正眼红的欲滴出血来, 哪里还肯归还依然摆进大观园中的陈设古玩并花费在幔帐帷幕、花草异兽等项目上的银两?
王熙凤手掐字据,已然没了好声气:“这白纸黑字又过了顺天府案头的文书,贾太太究竟是认还是不认?”听习惯了的称呼乍然一改,王夫人竟没立刻醒悟贾太太是谁。待反应过来,一阵大怒。便是她离了荣国府, 没了五品敕命,她也还是她凤丫头的亲姑姑并二婶子,亲上做亲的两重身份,这死妮子如今竟然翻脸不认,可还有把宫中的娘娘放在眼里?
当下,木着一张佛爷脸,八风不动,手掐念珠,口唇微动,端的是一派镇定自若,道:“那些物件是上进给娘娘的,怎能在要回去?”
王熙凤将眼一瞪,尖声道:“贾太太,那园子现在是你们家住着,可不是娘娘住着。”她先前怎么不知道,这老女人是如此的没脸没皮?
王夫人回道:“我等替娘娘看着这园子,不致荒废,因此才住进来,但其中一切东西均为娘娘所有,不敢擅动。”
王熙凤道:“莫非贾太太是要我入宫去请示娘娘的口谕、手谕才肯还东西?倒也不难,无非是跑跑腿,动动嘴,我年轻,有的是力气。我这便回家去递牌子,顺道带上这份五个人签字留档在顺天府里的文书,毕竟贾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又不懂法,跟你说不通也是正常。但娘娘文采精华,通情达理,定然是领会得了这份字据的份量轻重的。”
王夫人猛抬起头,双目通红,恶狠狠道:“凤丫头,你少与我玩心眼,你得了那府邸,那荣禧堂里有什么你也都尽数得了去了,如今还想通吃?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吧,别胃口太大,当心噎死。”
王熙凤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回道:“贾太太说的什么我却听不懂,但也不妨找懂的人来评一评。那府邸是敕造的,难不成有人敢在里面擅自动了些什么?倒是可以请工部的大人并内务府的老爷们一同来视察,只是查出了什么不妥之处,贾太太不知可还担当得住?”
王夫人猛地站起来,两手一拧,扯断了佛珠,清脆的落地声似乎惊醒了她的神智,全身发着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掐上王熙凤脖子的冲动。“凤丫头,我劝你做人留一线,莫要猖狂太过。需知风水轮流转,如今我们还有娘娘在宫中,今后是否有更大造化还未可知。你可想清楚了后果。”
王熙凤“嗤儿”的一笑,拿帕子掩了嘴角,凤眼斜乜,道:“贾太太可敢让娘娘知道你做下哪些事情?”
王夫人脸皮一僵,继而飞快低下头,又坐了回去:“娘娘是我生的,自然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即便稍有不妥,娘娘也想必能明白我的苦心。”
王熙凤一甩帕子,反而站起来道:“既这么着,咱们就劳烦娘娘来给评理了。您不得入宫,且在家等着娘娘示下吧。”说着,也不用人送,抬脚便走了。
次日,果然递牌子入宫,只说省亲当日太过忙乱,不及与娘娘细细叙请,颇觉遗憾,盼着能再入宫一谈。
皇后接了牌子,烦的要命,只觉得这是贾嫔家人来炫耀了,谁不知道她家的省亲园子建的是最大最华美的,恨不能给打回去。只是如今她的三皇子正需要势力,这贾家也还有点儿份量,不好随便打发了,只能强忍着,命人去凤藻宫报与贾元春知道。
元春封妃当日得了这富丽堂皇的凤藻宫,当时此宫只她一人独拥,好不风光。可惜不久便受其母连累,被降了登基,不配入住正殿,灰溜溜搬到了后殿里去。
再后来,她通过史太君传讯,拐弯抹角进言了分封皇子,削弱太上皇势力,得了奖赏,又晋位嫔,随即又挪动到了西配殿里。只是此时,凤藻宫正殿已经有了高位的庆妃入主,她不得不再度过起了看人脸色的日子。
庆妃虽然比不上正一品的德贵淑贤四妃,也是堂堂有封号的从一品妃子,比起从三品的贾元春高了五级,自然可以随意打压欺辱于她。且元春当初由一介女官,以诡异的速度直接升到了贤德妃,一口气得了正一品四妃两个封号,比吴贵妃还得意,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日日被人嘲弄讽刺着,离得最近的便是庆妃,恨不得日日给她立规矩,奚落个够儿。
皇后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元春正被要求弹琴给庆妃解闷儿。元春擅琴艺,当初做女官是便曾以此献媚于皇上。如今却成了庆妃耍猴戏般嘲弄的理由,元春暗恨,却无可奈何,值得应要求弹琴供庆妃取乐。
皇后派来的人自然得敬着,元春的琴声被打断,正欲告退,却被叫住,那接替了元春在皇后宫中位置的苏女史道:“皇后娘娘是传话给贾嫔的。”
庆妃好奇道:“娘娘欲差遣她做什么?”元春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却不是皇后推出来分宠的,更是一举封妃,虽不知缘由,但看册封大典上皇后那险些掰断了的指甲也知道,她心中是何等的愤怒,只怕生啖了贾元春也不解恨。如今来传话给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打脸呢?
元春也生怕会叫她更加丢脸,正忐忑着,却听苏女史道:“贾嫔娘家的四品恭人贾王氏递了牌子欲求见。”
元春一愣,才反应过来是王熙凤,不由好奇道:“她为何要见我?”算起来,王熙凤除了是她堂弟媳妇,也是她亲表妹。当年她还是荣国府大小姐,王熙凤也还没嫁给贾琏时,两人也算是闺蜜,偶尔相伴玩耍。
只是王家教养女儿不以诗书为重,故而王熙凤毫无文采,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也不通琴棋书画。且王家不过县伯出身,远远比不上贾家公府,而且至王熙凤之父,早就没了爵位,如今王家位高权重的王子腾当年也是靠着贾家的支持,从军爬起来的。当年的王熙凤,说得好听些,是金陵四大家族王家嫡长女,说得难听点儿,不过就是个白身土财主的女儿罢了。贾元春满心的瞧她不起,只是看在表亲的份儿上,心情若好就敷衍一二罢了。
却不料,十年风水轮流转,她入了宫,从粗实宫女开始朝上爬,花了无数钱财,托了许多关系,甚至借力王家,才成了皇后宫里的女史,却依旧是个伺候人的。
而王熙凤却凤冠霞帔嫁进了荣国府,成了当家奶奶,如今随着贾琏夫贵妻荣,得了四品恭人的诰命,还踩到了她母亲大贾王氏头上。
若贾元春仍是风光正盛的贤德妃,她乐得单独让王熙凤叩拜,训诫于她。可眼下她失了圣宠又跌了品级。好不容易又爬起来,预备回家省亲,可是大房打压二房,不出工不出力不出钱还不出人也就罢了,还使绊子,便是回去省亲那一天也是闹了个不尴不尬。大房里伤到邢夫人一身超品侯夫人诰命,下到贾迎春一袭大红色华服盛装,都狠狠刺痛了贾元春的心,灼伤了她的眼,让她怒气盈胸,几乎夜不成寐。如今,这王熙凤又能有什么好事找她?贾元春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见她。
然而,贾家内部不合是不能展露给外人看的,特别是如今大房那父子几个接二连三的出彩,元春决不允许他们独自风光。这些荣耀必须是整个贾家的,荣国候贾赦,三等奖军兼任户部员外郎贾琏,甚至是那个明面上跟贾家无干的实权将军镇北侯宁珊,都必须是她向上爬的助力。
元春现在知道,大房的庶出堂妹迎春将来也会选秀,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了她十多岁的青嫩丫头爬到她头上来的。若是不能从外面下手让迎春进不了宫,那就必须在那之前爬上足够高的位置,高到让迎春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
如此复杂的想法在宫里女人的脑海中也不过是一瞬的思量,几乎就在苏女史说完之后,元春便笑容满面的激动道:“我也是极为思念家人的,省亲那日来去匆匆,竟是未及好生一叙,想来便觉遗憾。如今表妹要入宫拜见,我岂有拒绝之理?还请待我叩谢皇后娘娘隆恩,许我同家眷相见。”
庆妃撇了撇嘴,贾府那点子破事,怕是连京中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贾元春这女人还一副喜极而泣的德行想骗谁呀?
只是人家皇后娘娘都准了,她还能拆台么?她连拆台的底气都没有,皇后生的三皇子都长大成家了,她却还只有两个公主。虽说还有几分圣宠,但没有儿子也是白费,面对皇后,庆妃半点都不敢嚣张。只得给了顺水人情道:“既如此,那日也不必来叩见我,贾嫔你自行去领了人便是。”
元春不得不为此跪谢,说了许多感激之语,才得了一句跪安。垂头敛目,不露一丝心绪的退出了正殿。
第76章 风云突变
待回了自己宫室, 屏退众人,独留下家中带进宫的心腹丫鬟抱琴是, 元春才放任自己流露出了气愤和疑惑:“你说那凤丫头进宫来见我会是因为什么?”若是传递银钱消息, 来的应该是祖母史太君。自从王夫人成了罪妇,为了不让母亲在府中也丢掉颜面, 元春从未在宫里接见过大房任何人,当然,人家也都没递过牌子求见。
抱琴也想不出二奶奶来见娘娘所为何事,但想来不会太愉快, 为了不被迁怒,只得拼命劝道:“娘娘是君,她是臣,横竖是要跪您敬您的,怕她作甚?”
元春微微消了些怒气, 手下轻抚凤袍裙摆,不屑一笑, 道:“谁怕她?不过是不喜大房之人。罢了, 横竖她还担着我表妹的名儿,便给她个面子了。抱琴, 待她入宫那日,你去皇后娘娘那里领她过来。”
抱琴自然是满口应承,不提自家娘娘根本不敢多见皇后,便是冲着大房二房的龌龊,也不会给王熙凤那么大的面子, 让娘娘亲自去领人。
王熙凤被抱琴领到凤藻宫偏殿的时候满面春风,笑容可掬,跪拜行礼,请安问好,没有半丝的不情愿,迫切见到元春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那欢悦的笑容看的元春一阵本能的恶寒,从小,王熙凤想讨好大人给自己博出彩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的。然而,元春并不觉得如今的王熙凤有什么需要讨好她的地方。
直到王熙凤双手奉上那本字据,元春才恍然大悟到今儿到底给自己找了多大一个恶心。她恨不得撕碎那厚厚的一沓子单据扔到王熙凤脸上,可是那鲜红的顺天府大印让她不敢动手。
几乎睚呲欲裂的抬起头,元春的声音中透出彻骨的恨意:“你敢威胁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