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2)

王熙凤连连摇手,故作胆小惊慌:“臣妾哪敢威胁威胁娘娘,这不是实在没了主意,才斗胆来请娘娘凤谕么?”

元春阴阳怪气道:“本宫谢你们大房的敬献,改日派内监去宣赏,你跪安吧!”这是和王夫人如出一辙的厚颜,不愧是母女。

王熙凤不慌不忙抱歉道:“是否算作给娘娘的敬献,这可不是臣妾一人做的了主的,若是公公婆婆问起来,还需娘娘写了手谕亲自说明。”贾赦是京中闻名的混不吝,邢夫人是府中第一的钱串子,敢从他们夫妻口中夺食,除非你贾元春不想再当娘娘了。王熙凤完全有理由相信以自家公公的战斗力,能让贾元春彻底被扫进冷宫。

元春被气得面色发白,掐紧了手指,却犹豫着迟迟无法开口。那些东西的去向她本也不在意,省亲已毕,那园子荒废些本也无妨,若是来年再有省亲,再重装饰也罢了。让那个混不吝的大伯闹起来可是万万不行的,元春也深知贾赦撒泼胡闹起来的威力,何况如今他又有爵位又有两个为官的儿子,可自家却无一人在朝,若他父子三个在朝上一气浑说,自家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母亲的性子她也知道,入了她手的钱财是断无可能还出去的,当日为了还清荣国府的欠款,把林家的家产花了多少,她心中有数,如今说她又霸占了二丫头的嫁妆银子也不无可能。只是,要怎生想个法子,能两全其美,既安抚了凤丫头,又不用归还母亲手中那些财产才是最重要的。

想一想,凤丫头要那些东西,无非也是为了自己贪墨,谅她也不可能当真给了庶出的二丫头,如此一来,便好下手,至多劝着母亲分她一些便是了。了不起就是对半分,母亲手中也能留有私房。将来自己在宫中也还需要娘家支持,万万不能让母亲对她寒心,断了进上的财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通了的元春,或者说,自以为想通了的元春,复又带上笑脸,让抱琴扶着王熙凤坐下,语重心长道:“你心中所想,本宫也并非不知,你且先安心回去等待,本宫必然劝说母亲与你平分好处便是了。”

王熙凤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想起贾琏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来,狠狠心,一掐手掌,灭了心中的念头,对元春道:“不敢隐瞒娘娘,臣妾确实也有贪念,只是那些东西不比寻常,还是镇北侯爷预备下给二姑娘的,我和琏二爷自然不敢给娘娘找不痛快,但是那一位,说的好听些还叫我们二爷一声二弟,若说的难听些,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呢?便是娘娘,也得衡量一下那位的份量不是?”她其实也不想跟元春闹得太难看了,毕竟君臣有别,元春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御封的贾嫔娘娘,她王熙凤才是四品恭人,还没混到可以对着嫔级不行跪礼的超品诰命呢,便是表面上撑着,也得恭敬些。

元春也知道,最大的问题不在贾琏身上,甚至不在贾赦身上,而是那个宁珊。可是自己同此人从未打过交道,父母倒是跟他过过招,却都是一击即倒的一败涂地,如今她这岌岌可危的嫔位,哪里还禁得起折腾?

无奈之下,只得将上次省亲时,史太君和王夫人趁内监不备,塞给抱琴的十万两银票拿了一半出来,递给王熙凤,道:“母亲那里,你别再去要了,横竖本宫银钱凑手了便赏你们一些,迟早抹平了便是。”

见王熙凤欲反对,元春强行将银票塞在她袖中,拉近了低声道:“离二丫头配人还早得很呢,何必现在就急着点齐嫁妆?何况二丫头是要选秀的,如果进了宫,哪里还配带嫁妆?如今本宫以银票抹平了,将来都是你的好处。”

王熙凤心里蠢蠢欲动,却到底还有些害怕,不敢收下,惋惜不已的又放下了银票,只是嘴上也柔和多了:“臣妾也是对娘娘说了实话的,东西不是臣妾一人可以做主的,若有个什么,还请娘娘自己同我公公婆婆分说清楚吧。至于这字据,臣妾就收着,也不急在这一时,还等娘娘的回复。”说完,不再给元春策反她的机会,匆匆告退了。元春气得面青唇白,却也知道,此事难以盖过去,只怕早晚有坏事的一天。

却不料,随即传来南安王兵败被俘的消息,朝上朝下都关注着西海战事,一时也没人敢为着钱财小事闹将出去。

紧跟着,便是宁珊被点了将,披挂出征,带着匆匆凑齐的粮草兵马,离开了京城,远赴他并不熟悉的海疆作战。这一去,凶吉未定,对于依附宁珊来对抗有着娘娘的二房的大房众人来说,一下子全萎了下去。

贾赦是头一个偃旗息鼓回家玩自闭的。他早年夭折过一个儿子,宁珊的双胞胎兄弟贾瑚,随后没多久又丧了原配妻子,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将他彻底踩落到泥里。这一切是从贾瑚夭折开始,几乎没有喘息时间的接连发生的,因而,在贾赦心中,长子的死是一块无法碰触的伤痛,是将近二十年都无法抹平的痛彻心扉之疾。如今宁珊几乎是被架在火上逼出京城去的,贾赦无法自已的设想着不熟悉海战的宁珊落败的那一幕,当年的双生长子,一个已经夭折了,另一个好不容易长到今天,又肯亲近他这个做爹的,难道也要断了父子缘分吗?

贾赦心头又痛又悲,又急又恨,自己无能,帮不上忙,二儿子贾琏也是个小官,除了能在户部暗中看看他们有没有及时供给前线粮草抛费,别的一概无能为力。东府的贾珍也是依附自家大儿子得了官职的,眼下别说帮忙,他还能站在大房后面没改投靠二房就算有情义得了,能指望得上什么?

现在唯一能盼望的,也是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就是宁珊得胜归来。然而,才刚刚出发的大军,只怕还未到海疆,即便得胜,也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呢?

贾赦是彻底的垮了。

他本来也不是能力挽狂澜的角色,从小长到如今,靠的就是会投胎。幼时祖父母疼爱,青年时有发妻和岳家做靠山,后来什么都没了,他也就跟着一蹶不振了,直到过继出去的长子回京,他才重新振作起来。如今,随着宁珊出兵的,似乎还有贾赦最后一丝精神。不等到宁珊回来,此人已近乎行尸一具,只是还能喘气罢了。

邢夫人面对这种情况,比贾赦更加麻爪,而且她心里还在害怕二房的反扑,倒是并没怎么担心前线。一来她根本不懂这些,二来宁珊毕竟不是她的血亲,便是有担心,担心的也是自己失了靠山多一些,而后才想起该去上柱香,祷个平安。

家中唯一还支撑着理事的反而是从前弱不经事的迎春,面对失魂落魄的父亲,满心惶急到处念叨的嫡母,不再上门只能勉强自保的兄嫂,和一个虽然念着大哥但实在年幼并不能出任何力的幼弟,守好这个家,照顾好这群家人,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就在宁珊走后,迎春断然下令,关闭了镇北侯府。所有帖子都不接,所有拜访都拒绝,所有主子都闭门不出,只留一个后角门供采买的下人出入。镇北侯府闭府锁门,隔绝了京中的一切不知道真假的消息,也隔绝了有心之人的打压或者帮助,除了宁珊归来,或是降下圣旨,镇北侯府的大门绝不打开。

王夫人咋闻宁珊出京时还有些愤愤不平,毕竟宁珊北疆“战神”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王夫人生怕他再立下大功,到时候支持着大房越发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等贾政跟清客们聊完,回来这样那样的一说,王夫人顿时就兴奋起来,恨不得下一刻就听到宁珊战死沙场的消息。

当天时间已经很晚了,也挡不住王夫人横穿园子闯进荣侯府的热情。前几日才奚落过她的王熙凤如今只能咬牙闭嘴听着她的反击嘲讽,却不敢再横。宁珊不在了,贾琏区区一个三等奖军,还不敢对上后宫的娘娘,她只能忍。一边在心中暗骂王夫人,一边暗自后悔那日没收下元春银子的王熙凤脑中一刻也没想过战场上的情况,更没想过宁珊会不会失败而归。他必须得赢,而且得尽快赢,是他把大房二房之间的窗户纸彻底撕开的,如今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他这个最大的靠山倒了怎么行?

王熙凤如今恨不得在佛前斋戒来换取西海大军的胜利还朝,只要宁珊能得胜回来,一切都能挽回。然而一旦这个靠山不在了,凭着一个三魂七魄丢了一多半的老纨绔贾赦,他们便要彻底沦落到省亲之前二房的狼狈样儿了。

王熙凤绝不能接受曾经被她踩下去的人再爬回她头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她懂,但却不能接受发生在她身上。

第77章 清冷寒冬

很快, 京城迎来了寒冬。

第一场大雪便毫无试探的痕迹, 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如初春的柳絮一般扯不开, 撕不断, 将整个京城覆盖的一片苍茫雪白,如入冬前听到的西海战败的降旗一般, 搅得人心惶惶不安。

如今这些日子里, 不论朝上朝下, 宫廷市井,都在讨论海疆的战事。大败的南安王,被俘的士兵, 不通水战的年轻将领, 急急拼凑的增援军队, 这一切无不让人心中不安, 简直没有一个因素可以安抚自己,此战能胜。

然而这一切, 都和大观园里的贾宝玉无关。作为贾家(除荣侯府一家子之外)的活宝凤凰蛋,贾宝玉的人生只有恣意和惬意。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可能会影响海疆战事的大雪, 关系着农民明年生计的大雪, 在他眼中只是一出可以和姐姐妹妹们欣赏吟诗的美景。

转眼便是正月,大观园中连日的庆祝,欢腾无比,衬的隔壁荣侯府里无限荒凉。贾琏早在元日前便往宁府里去请贾赦归家, 过节需要祭祖,得由贾赦主持。然而宁府大门紧闭,便是贾琏也敲不开,贾赦自宁珊走后便告了假,再没上过朝,也没出过门,贾珍来府上找,都给迎春拒之门外,一概不得进入。贾琏接连去了数次,均无功而返,别说见贾赦一面,便连一个字都没传出来。如此对比,竟让贾琏不由的起了一股怨气在心中,都是儿子,怎么贾赦对待的差别就这样大?只是很快,他自己就自嘲了,都是儿子,做人做官做大事的差别也那样大,怎怨贾赦不看重他!

王熙凤在家中等不到公婆,也不敢擅自庆祝,这个正月,荣国府里过的压抑又凄凉。除夕夜里入宫领宴,两口子都没份儿,只能在家中对坐,摆一桌朴素些的酒席,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守夜。

隔壁贾珍倒不至于门可罗雀,却更加心烦意乱。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跟着贾家大房混出息,断然跟二房撕破了脸皮,可眼下二房虽是白身,却有娘娘在宫中,目前虽然不得宠,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造化。

而大房则眼看着要倒下去了,整个大房本来就是靠着突然出现的宁珊支撑着的,如今他又突然离京,大房的支柱轰然倒塌了一半,贾赦见不着面,邢夫人也闭门不出,这两口子倒是能进宫领宴的,却都告了假,皇上也准了,以至于贾珍连最后一个能见见贾赦,宽慰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反倒是大观园里,史太君凤冠霞帔,一身超品国公夫人诰命,踌躇满志等着贾珍率人伺候她入宫。

尤氏换上自己的诰命服侍,也蔫头蔫脑的跟过来服侍史太君。她这品级不上不下,入宫的资格有,却只能在殿外站着,还不如告假不去在家里窝着舒服些。但是史太君点名要她服侍,她哪里拒绝得了,只有跟着贾珍过来了。

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今日不轮班的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宫中,尤氏也有一台四人轿子可坐,而跟她同品级的凤姐儿因为是今年才得了恭人诰命,又兼朝中一年来竟忙着要钱,因此她的品级服饰等申请虽然递上去很久了,却迟迟没有发下来。如今给大房撑腰的宁珊离了京中,那些得了北静王等示意的礼部官员就越发扣押着不给通过了。

因为今夜家中无人,惜春不得不被送到大观园中来。虽然依着她的主意,是宁可去宁府跟二姐姐作伴,或者到荣侯府里去跟着琏二哥和凤姐姐的。只是王夫人仗着娘娘生母的势压尤氏,尤氏便不敢反驳,明知道王夫人这是要把对他们东府的气撒在惜春身上,也只能假装不知道的将小姑子送过来。

谁料,惜春竟是个清冷脾性,任由王夫人指桑骂槐的说些难听的话,咒骂东府不识好歹,瞎了眼珠,将来必遭报应,却是一个字不听,一句话不回,只冷冷的坐着,既不吃喝,也不听戏,却也不看王夫人一眼,恨得她只想撕了这个死丫头。

探春就坐在惜春旁边,上首是林黛玉,王夫人身畔则是薛宝钗,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帮不上忙。王夫人是长辈,如今史太君不在家中,贾政又在外院守岁,她们一群小姑娘,能奈何当家太太什么?只有内心暗自怜惜着最小的妹妹罢了。林黛玉心中还担心着远在宁府的迎春,只是,大观园中的人早跟宁府断了往来,竟是一丝消息都听不得。

而今前线传回来的战报虽然没有败仗,却也迟迟攻不下来。又因海上气候变幻不定,风浪不由人心,竟不是想打就能开战的。宁珊只给朝廷传过一回战报,乃是抵达前线之后,训兵初有成效的时候,命人报了讯回来,只道已经可以出战了。此后,便只有探马时不时从前线回来,带来些不清不楚,不好不坏的消息。宁珊作为主将,却是一封汇报都没写过。

正月初五当晚,宫中的贾元春竟赐了些内造点心出来,虽然不值什么,却是难得的体面。王夫人越发抖了起来,便是史太君在场,也是对着惜春嘲讽不休,更指名道姓的骂迎春不知孝顺女德,过年竟不来同她们行礼请安。史太君就跟年老耳聋了一般,任由王夫人骂着,自顾自搂着贾宝玉和林黛玉说话,听他们奉承她是老祖宗,祝愿她长命百岁等吉祥话。

元宵佳节,大观园里益发热闹喜庆,正听着戏,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命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顺便还传了句话,说是每位姑娘并小爷都要猜,才能不扫了娘娘的兴致。林黛玉心下一紧,知道这话是冲着迎春去的,惜春也替二姐姐担心。宁府的大门已经闭了几个月了,从来没有人能敲开过。如今贾嫔送了灯谜,又逼着迎春也来凑趣,这是挑明了要给二房仗腰子,再把大房打回原形。

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倒是没有别的反应,她二人如今都是依附着王夫人的,哪里敢同娘娘作对?迎春虽然可怜,却也是她自己选的要跟着宁府过日子,如果当初老太君留她,她不走,如今也就没有这般僵局了。

王夫人听了女儿要与她撑腰,果然非常高兴,不但立刻打发人往宁府去传娘娘的话,还遣人到隔壁把贾琏王熙凤两口子请来,说是要一同过节。

贾琏和王熙凤自打史太君从宫里回来那天过来磕了头就再没露面了,这个正月,也没有哪家亲朋好友往荣国候府递帖子请酒吃席。除了贾珍带着贾蓉、贾蔷在初五那天往贾琏那边去了一趟,这两口子半个正月都没见外人。王家都跟着王子腾上任去了,史家老三也迁了外省大员,带着阖家赴任,其余四王八公的人家,都因为贾赦带着荣国府和宁国府率先还款而视两府为叛徒,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哪里会来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