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过,很快就到了四月初六,云安十八岁的生辰。这一回,她终于过了一个没有遗憾的生辰。父母在上,爱人在侧,连郑澜夫妻也带着孩子来为她庆祝。
她觉得,此生也就完满了,再无负担,惟愿人长久。
欢宴之后,云安意犹未尽,还想拉着二郎回房小酌。柳氏却叫二郎先去,单将女儿带到了上回的暖阁。
方才席间已有些酒意,云安也不论母亲要做什么,只管倚在柳氏身上淘气玩笑。柳氏看着女儿娇怜可爱的模样,脑中涌出许多回忆,女儿长大了,有了归属,终究是得偿所愿的。
“云儿,二郎没有和你说几时动身回洛阳么?”
云安是懵的,揉着脸坐直身子:“没有啊,大哥临去前让他别急着回,他很愿意留在这里啊。”
柳氏一笑,抚了抚云安泛着红晕的脸颊:“你们成日出双入对,我和你父亲看着是欢喜,可你们都还年轻,该去经营自己的家业。云儿,身为妻子,你该为二郎考虑。”
“可我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呢!”云安自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母亲,她还想多享受享受欢聚的时光,可她也明白柳氏的话,母亲是在教导她,“阿娘,那我就再留半个月行不行?”
柳氏只想提醒女儿,却并不是赶她走,便欣慰地点了点头:“不是娘不想留你,但你的日子还长,总有一日母亲会离开你,你要早些学会处事,早些学会保护自己。”
说着竟忽然伤感起来,云安鼻头一酸,抱紧了柳氏:“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阿娘不能说!我不想听!”
“好,好,我的云儿长大了。”柳氏拍抚着云安,像尚在襁褓时轻柔地摇晃,“不怕,两京相距不远,十天半月也就到了,你们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的。”
云安这才又高兴了些,借着微醺的酒意口中嘟囔:“今晚和娘睡,明天也和娘睡,睡到走的那天。”
……
四月廿八,云安夫妻拜别父母,启程往洛阳去了。这恰是当年云安出嫁的吉日,载德七年到贞庆二年,整整四年了。四年风雨未能冲散夫妻缘分,却推着他们走向相守一生的圆满。
上路数日,云安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像往常爱骑马,从早到晚都窝在车舆里。二郎自然关心,思量之下便去问她:
“云儿,我们回长安好不好?”
“什么?”云安原在盯着窗口发呆,没听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有东西落下了?要紧吗?”
“最要紧的是你,把你带上就足够了。”二郎一笑摇头,“我是说,你这几日不大高兴,是不是还不想走?那我们回去,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再走。”
“才不是。”云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哈欠,“我就是好累啊,每天都睡不醒,懒得动弹。”
原还没什么,这话倒是让二郎紧张起来。他们本就不急赶路,每日也就白天走两三个时辰,不到申时便寻客栈歇下了。所以,云安该是能养足精神的。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二郎忙将人揽到怀里,摸摸额头又抚抚脸颊,“到前头的镇甸寻个医家看看。”
云安没心思,只道是天气渐热,易感疲乏的缘故,不一会儿,靠在二郎肩头闭上眼睛睡去了。
二郎一时也无法,便令前头驾车的临啸缓速慢行,好让云安睡得安稳。至夜,一行人抵达关桑镇,投宿在小镇客馆。云安醒是醒了,却还迷迷糊糊的,又说冷,钻到被子里裹了个严实。
二郎终究觉得不妥,还是让临啸去找医家,可这里地处偏僻,夜里近乎是黑灯瞎火,路都摸不清,更莫说找人了。于是,二郎只好细心照看云安,谨防她再有不适。
“眼看就是端阳了,怎么还冷成这样?”
二郎才将饭食端到榻前,见云安恹恹地坐着,身上竟穿起了毛织的秋氅,担心更深了一重。他将人抱起,一碰脸颊身子,果然是有些发热的。可是这个时节,难不成还是热伤风么?
“云儿,难受吗?再忍忍,明天一早便能找着医家了。”二郎一面是想不到云安如何病的,二也自责,才离开长安就让她生病。他怕云安还冷,又叫素戴去取了被子。
素戴一直默默服侍,但其实心里早有些想法,便等到云安稍稍入睡,走近了与二郎小声说道:“那时在燕州军营,夫人月水不至,后经许医官诊治才好,可这两个月又不好了。”
经素戴这么一提醒,二郎才想来,云安是又犯了旧症。只不过他们再是夫妻,他一个男人也不可能精于此道,便还是疏忽了。“那时她也有这样的症状么?”
“那倒没有。”素戴也犯了难,但想想又一惊,“会不会是病情反复,又加重了的缘故?”
这些话不理论还好,一说起来就如雪上加霜。二郎焦灼不已,先遣了素戴下去,目不转睛地守着云安。案上的饭食已经凉透了。
这一夜虽不剩了多少,却显得无比漫长。
……
云安一顿酣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睁眼却望见一个长须男人,还按着自己的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胡乱扑打。但下一瞬,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就包围过来。
“云儿!云儿别怕,是我是我!”
云安这才好好去看,面前的是二郎,后头的是素戴,自己也还在昨天的客房里,唯独多了那个陌生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云安惊魂甫定,一开口,方才吓出的泪从眼角滑落。
二郎倒也被云安吓着了,满脸自责,将人拉进了怀里:“你昨晚很不好,是真的病了,所以一早请了医家来,却不想叫醒你。云儿,别怕了,继续让医家诊治好么?”
原来这陌生男人是个医家,是在替她诊脉,云安长舒了一口气,却摇头:“我不要,我没事了!这地方偏僻人少,所以才冷清,我们赶紧回洛阳就是了。”
云安其实是不想吃药,因为不论哪一次就医问诊,医家开的药方都苦得要命。这回还好醒得及时,能逃一次算一次吧。
“到洛阳尚需时日,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上路?便是实在无事,也是医家说了算。”熬了一夜等来的医家却不让诊治,二郎难免着急,不觉加重了语气。
云安反正是不想吃药,虽没道理,索性耍赖,用力推开二郎,钻回被窝,连根头发丝也不露在外头。二郎自然还是要劝,可越是用力拉扯被子,云安便越用力扭动,弄得就像是夫妻打架一般。
“这算怎么回事!你们这…这不是拿老夫开玩笑么!”
闹了一时也没停,那医家先不耐烦了,被晾了那么久,正事没做,却看了满眼的夫妻吵闹。便说完这话,甩袖而去。二郎这才无法,叫素戴追出去,好歹也把出诊的资费给了。
云安闷在被子里听到没了动静,这才慢慢松开被子,先露了一双眼睛,却第一眼就对上了二郎严肃的面孔。她也知错,缓缓坐起,咬着嘴唇,一点点凑过去,拽住二郎腰间的佩玉,边摇边道:
“对不起嘛,别生气了!你以前不是对我说过多次,说你没那么容易生气的?”
这话二郎还真的说过,他自己也记得,可眼下的情况和从前根本不一样,是两码事。“可我现在很容易生气。”他冷着脸,要将云安的手撸下去,可云安抓得紧,他便索性解了玉带。
云安不信,眼珠一转,跳到了二郎身上:“你这就变心了?不怕我不跟你走了?你装也得装到洛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