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福里申王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口,云安睁着溜圆眼睛观望了许久。她是来求见李珩询问花钗的,但究竟顾虑重重,不敢贸然上前。几次踏出去,几次又返回来,心里越发不踏实。
昨日二郎忽然盘问,云安仔细想,必只有周燕阁传言,而近来兴起的谣言,也都是针对她的。如此众口铄金,瓜田李下,便更不能被人发现此事还与李珩有关。
眼看过了巳时,云安已站了一二时辰,拴在后头的马都累了,卧在地上,没精打采。她长叹了一声,摸了摸马首,终于逼着自己往外走。然则,还没出巷口,又定住了,倒不是她自己退缩,而是想见的人自己出现了。
“大王!太巧了!”惊是惊,喜也喜,而喜更甚于惊,云安立时两眼雪亮,却也不忘警觉,左右看过,才道:“我就是来求见大王的,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大王的正事!”
李珩一袭淡青袍服,长身玉立,神情悠闲,而一直看着云安微笑,早有计较,并不是恰巧路过。他道:“来见你就是正事。门吏望见了你,还以为是什么怪人,就向我禀报了。”
这话教云安羞愧难当,不禁以手捂面,缓了缓才虚声道:“对不起,多有失礼,只是,我在想……”
“云安。”李珩柔声打断了云安,他知道小丫头因何而来,更知她因何踟蹰,便只觉她率真可爱,不忍她为难,“没事的,你直接告诉我,又有什么难事,我帮你。”
云安点点头,这才从容了些:“我丢了一支梅花钗,不知是不是落在大王的私宅了,大王可以帮我找找吗?”
云安的梅花钗就在李珩怀中藏着,他自拿到手,便未离过身。可他,没有立即归还。“好,我让阿奴去找,若是找不见呢?这支花钗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云安脱口道,目光冷静而笃然,“花钗是二郎送给我的,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如今,因那晚的事闹了好一阵风言,都说我不清白了。若是再找不见花钗,岂不更落人口实?能找回来,至少二郎会觉得安心,我也少些愧疚。”
李珩是因私心不想归还,听是这样的内情,仍有些犹豫。他既不愿云安受到伤害,却也暗暗嫉妒起郑梦观。云安有那一夜的出走,也都是为了维护郑梦观,这丫头当真用情至深。
“你别担心,我回去就让人找,明天便与你回信。”进退之间,李珩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虽还,但还可以再见云安一面,“你不方便到此找我,那我们约别处,你定。”
云安不知李珩多少私心,顿觉他慷慨,又很体谅人,想了想笑道:“那么,就明日辰时,在浮桥上的那座四角亭好吗?离王府不远,人来人往热闹,也不突兀,不惹嫌疑。”
李珩自然依从:“好,不见不散。”
云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向李珩立拜一礼,牵马走出了小巷。李珩一直望着,直到她上马,消失在横街的尽头。
而待李珩缓缓回到门首,抬脚跨过门槛,却早有一人在等他。方才巷口的情形,这人尽收眼底。
“大王为何不将花钗还给小妹?”这人正是韦妃。她自被李珩告诫,虽忧切家事,却更担心李珩情不自禁,有损私德。故而,一日还是申王妃,她便要尽力规劝,哪怕已无夫妻之情。
“我自有主张。”李珩说得平常,也没有正眼看韦氏,要走,却又顿步,“我让阿奴把缘故告诉你,是想让你心中有数,不要再做伤害你小妹的事。他多嘴将花钗的事也与你说了,我已经罚过他了,你还想多事吗?”
韦妃神情决然,又是痛惜的,道:“花钗是小妹私物,她既来取,便是极为看重,大王不还,不也是让她担忧,是伤害她吗?”
韦妃虽能望见情形,却听不见李珩与云安的谈话。所以她并不知李珩已经答应归还,也更不知花钗原是云安夫妻的定情物。这便反而误会了李珩,也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说了自有主张,何时轮到你来管我了?!若不是你父母罔顾人伦纲常,今日又何以轮到你站在我的面前?!”
李珩的口气极重,比上次的告诫还要厉害,吼得脸面发红,浑身发颤。可韦妃料到他会发怒,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含泪低眉,默默地跪下,再不多言。
“回你的院子,没有我的话,不许踏出半步!”
李珩拂袖而去,韦氏却久久不曾起身。侍女青绵来扶,万般不忍地道:“王妃何苦呢?不去管这些也就是了。”
“父母有过,我来承担,我不觉苦。”韦妃缓缓转脸,望着青绵,泪水滑落,“如今,父亲也已知道一切,他还想着能远远见上小妹一面,我却无力安排了。”
青绵摇头,担忧地道:“王妃已经尽力了,便不要再违背大王的心意,大王也不会听的。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大王与将军也会翻脸,那王妃就更没有倚仗了呀!”
“你随我到大王身边六年,怎么还没看明白?”韦氏抚了抚青绵的手,凄然一笑:
“他娶我,原不是情分,也不是他自己所定。不过是遵从母妃的安排,是母妃请韦家助他。以他天纵之资,器识高远,就算没有韦家,他也能筹划。父亲是边将,纵有军权,亦有所限,不能直接插手长安之事。所以,父亲、韦家,不过是为他锦上添花罢了。”
青绵深深皱眉,并不敢过多揣测。
“韦家虽非他的倚仗,但他至孝,必不会违背母妃的意愿,与父亲翻脸。那么,我在他身边,应该会有一席之地的。”
韦珍惠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只是看得太透,就只剩苍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