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阁放了遮面的团扇,望着这张俊美却与心中人不大相像的脸孔,只一笑:“三公子为何娶我?”
三郎坦然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不应该再唤我三公子。”
周燕阁顺从,道:“那三郎,你会对我好吗?如果这家里有人欺负我,或者嫌我门第低微,你会替我做主吗?”
“我会待你好的,家中人事你也不必多虑。”三郎挽住周女的一双手,依旧说得认真,“二哥将官职让给我做,我必定好好去做,令你荣耀。上任以来,我已增长了许多学识,我能胜任。”
不令周女意外,三郎提到了“二哥”,而她的话意原也不过就是指向“二哥”那一房。“听说,不仅二哥为你着想,就连,连二嫂也帮着你筹办婚事,出了许多力气。”
三郎知道周女原对二哥有意,却着实不知她与云安的牵扯,便一派单纯,只依实情说道:“是啊,长嫂做主,二嫂协理,不但日日都去正院商议婚事,还特意送了贺礼。”三郎说着往身下的铺席一指,“这水葱席就是二嫂所赠,既轻且软。”又指向春榻前障门的两架屏风,“这对雀羽屏风也是。”
三郎说得欣喜,却望不见周燕阁的目光早已一冷到底。然而,她毫未显露,眼帘低去,只是娇怜地倚向三郎怀中:“三郎,我们早些歇息,你为我宽衣吧。”
帐中的红烛正燃到最热烈之时,摇曳弄姿,婉柔交缠。周燕阁就当着雀羽屏,挨着水葱席,真真正正做了郑家的人。
云雨初霁,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周仁钧的一句话:“别的人家都可,若你执意要入郑家,那便至多,至多只能是三公子!”
就是那一刻,周燕阁选择了这个“执意”,只是,她也从未放弃自己的“执意”——隔岸相望,来日可期。
……
郑家喜事,宾客盈门,连郑修吾都被崔氏用上,叫去门首迎来送往,便不用提旁人,亦都各有安排。唯独一人,郑家万千宠爱的幼女郑濡无事,只由她在席间游戏,自己取乐。
于是,郑濡就带着侍女横笛各处蹦跳跑窜,又笑又闹,仿佛有用不完的精神。然而,过于嬉闹,便不防事,竟一头撞到一位客人身上,连带正好路过的奉酒小婢,弄了这人满身的酒水。
“娘子慢着些!”横笛护主,连忙扶好郑濡,替她揉撞疼的额头,复看那人,倒一惊,与郑濡耳语道:“他是二公子接来的客人,奴婢方才在门口正好瞧见了。”
郑濡这才抬眼,一见,是个青衫少年人,约莫与她三哥年纪相仿,眉眼俊朗,神清骨秀,生得倒是别有风采。
“你是我二哥的同窗?”见这人只是站着,也不说话,郑濡索性先与他致歉,“方才是我冲撞了,我让婢女带你去换件衣裳吧。”
少年这才低头掸了掸身上的水珠,而一开口,却有些冷淡淡的:“不必,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那韩简也不会计较。”
郑濡少经世事,身边熟悉之人都将她宠着护着,倒从未见过这样态度的人,难免疑惑,也不屑。“你叫韩简?我怎么没听二哥提过你?不过,就看在我二哥的面上,我也必要赔你件衣裳!”
“到底是你撞了我,还是我撞了你?我说不必就不必了!”谁知,这个叫韩简的少年忽而一脸愠色,微瞪了眼,拂袖就走。
“你站住!”郑濡原本好意,又岂甘受人白眼,呵斥着就要上前拦人,却这一时,郑梦观赶来了。
“濡儿,这是怎么了?”二郎正在前头待客,偶然瞥见这处的情形,一个是小妹,一个是朋友,也不知何故。
“二哥,这个人是你带到家里来的?”郑濡知道二哥最宠他,自为有了倚仗,便躲到二郎身后撒起娇来,“他骂我!他好凶啊!他竟敢欺负濡儿!”
二郎一听倒笑了,再看韩简,衣襟湿透,面无表情,背手而立,反倒像是被欺负的那人。“阿简,这是我小妹,不过还是个孩子,她若说了什么你莫往心里去。还请入席飨宴,我稍待来陪。”
韩简待二郎倒是有礼有节,闻言拱手一礼:“无事,韩简本就无意计较,那便不打扰郑兄处置家事了。”
眼看这个讨厌的人就这么被二哥放走了,郑濡气得跳出来,噘嘴道:“谁是小孩子?明明是那个韩简无礼,二哥还偏心外人!”
二郎不听这一面之词,转对横笛道:“你说,到底如何?”
若无二郎在场,横笛自然一心帮着郑濡,目下这情形,横笛也不敢偏帮,只便将前后的实情说了一遍。
“看吧?我是好意请他去换衣裳的,他不去,还那么傲,我难道还要顺着他?”郑濡还是理直气壮,嘴巴要翘到天上去,“这是二哥最坏的朋友了,濡儿很不喜欢,二哥下回不许带他回家了!”
二郎叹气摇头,抚了抚郑濡的脑袋,耐心道:“韩简同我一样是太学经师,虽然才相识不久,但彼此投契。他生性清傲不假,但绝非不正之人,你既撞人在先,就多担待一些,别闹性子了。”
郑濡稍稍平了气,只是仍不理解:“不就一件衣裳吗?有什么好清傲的,穿着湿衣裳饮宴,也不舒服啊。”
“在你眼里只是件衣裳,在他眼中却是如同嗟来之食,君子不可受。二哥从前不是给你讲解过这个道理吗?君子受刑不受辱。”
郑濡虽知晓这个道理,却没想到真有这样刻板的“君子”,一下笑了:“那他就是个书呆子了!哈哈哈……”
二郎拿郑濡没办法,但见小妹高兴了,自也随她:“罢了,去前头找阿姊吧,云儿也在,别再自己乱逛了。若再闯祸,我便禀明长嫂,让她将你拘管房内,不得出来!”
郑濡一听这话,笑声戛然而止。自年前崔氏放了她的假,一直无暇再管她,这日子过得真是如鱼得水,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她哪里舍得再回到之前?于是,拉着横笛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