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烛影噩梦(1 / 2)

蜡烛还在燃。

午间的阳光透过一痕一痕的百叶窗照射,安静,湿濡,黑暗。

这摊光薄得像清水,却未能洗净这番血腥的场面。尸体介于木板和茶几之间,伸出的头颅布满褐色的血痂,眼睛瞪如死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胸口有重伤,由坚硬且锋利之物所致。

血,全是血,还有绽开的皮肉。蜡烛的火光,茶几的豆绿色,以至于投到地砖上的光影成蛇一般的青绿,摇摇欲坠,变得极为凄凉可怖。

被牵着手的小女孩看到此状先是不能反应,而后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突兀到无法控制。

一旁陪同回家的佣人不忍,急忙抚她瘦弱的脊背。

明明才放风筝回来,一个天一个地。

“小姐……”

满室蜡烛在烧,烛泪滴落,不知是掉入泥泞的血亦或是淌进呕吐物,全如她眼泪一般灼热。

混合的腥臭味散开来,浓烈呛口,她双膝着地,手撑在木板上,实在狼狈不堪,连自己也无法忍受这般狼藉,抬手抹抹嘴唇又擦擦眼眶,不能止住。

是年,民国九年,关胜之赴澳进行粤澳禁赌交涉,侥幸从流血事件逃脱。回粤,竟被当地掌握博彩血脉的财阀派人杀害。此时关诗妤七岁,亲眼目睹生父之死,落下后遗症,而后在福利院生活一年,被上海一名媛领养。

此名媛亦是博彩出身之人,其兄长为租界赌场掌者,未曾扶养关诗妤半分,待她长成,又视其为情人。

-

民国二十一年,上海,秋。

日好天晴,由巴黎往上海的邮轮停泊,关诗妤坐一黑色轿车,停在百货公司前。

司机接驾那刻,本应送关诗妤到范宅,可关诗妤却要他载她到霞飞路。

白鸽飞离视线,司机上前开门,入目的是一双高跟鞋,接着,涂抹蔻丹的手指拎着皮包进入视线,当他望到帽檐下的脸便清楚,来人很年轻。

关小姐,范夫人。

关诗妤转过身对司机笑道:“在这稍等片刻。”

声音很清,嘴唇抹着胭脂色,令她的眉眼显得天真而娇俏。

“明白。”

关诗妤听后,从包里拿了一支西洋笔和一个本子给司机,唇瓣间盈着纯净的坦然,嘱咐道:“记着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以免范老爷问起话来,你不能答。”

司机有些错愕,“如实回答?那可能会伤害您。”

关诗妤点头,没对着他,反而弯腰朝车窗理一理帽子和秀发,一身西式小香风套装,浅浅露出白嫩的腰间肌肤,往上看,温玉指尖拨弄发丝,黑黑白白交错。

“照做。你应该听闻我这个人没有精力和耐心陪你们玩这些躲猫猫游戏,既然监视我,那就监视得彻彻底底,除非我让你离开。”

司机一副为难的表情,低头思虑,却又不忍多看夫人这多情潋滟,差点耽溺于此。

被发现,又低头。

关诗妤从车窗看见他这支吾的模样只觉好笑,起身轻柔地道:“你记着罢,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如实回答反倒会另你我心安。”

说完,便动身找了家咖啡馆,上面写着cafenapoli,她坐在窗边,透过一层玻璃看另一层玻璃。

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桌台上的本子,轻盈,通透,上面写着几段话。

关诗妤坐在窗边看车水马龙,发现上海的黄包车和巴黎的人力马车不同,晃晃一过,眼前出现的是巴黎的马车载着她到大学的景象。

很快,有人打破思绪,“诗妤。”

关诗妤看见田亦柔有些惊讶,她把本子盖好,转而温婉地笑道:“陈夫人。”

“好生见外,叫我小柔姐又何妨。”

“小柔姐。”

田亦柔,有名富商陈学程的夫人,文学修养颇高,与报社关系甚好。她今日穿一身绣有杜鹃的黑旗袍,披一件薄薄的绸衫,坐在关诗妤对面。

“在等人?难见你出来社交。”

关诗妤摇头,“一个人,不想那么早回家罢了。”

田亦柔点点头,“看看大上海的风景也不错。”

轿车里的司机一直盯着,方才见有人来即刻动笔写下,然后继续盯着,这视线过于明显,田亦柔明白过来,捂嘴笑着。

“范老爷真是想死你呀,你这才从巴黎回上海,便给你送一大礼,这司机还是新来的呢。”

“可不是么。”

关诗妤怎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低眉回笑,而后熟络地叫人送上咖啡,田亦柔却委婉拒绝,换一杯温水。

关诗妤问她为何不点她挚爱的咖啡,她说刚从牙医处回来,不宜喝咖啡。

“大白天的,不是搓麻将就是睡觉,闲得慌便到百货公司逛,走到napoli看见一个和你长很像的人,我想这该不会是关诗妤吧,又忆起几日前搓麻将听到你要回上海的消息,哎呦,我便确认了。”

“我也是闲着才在这耗时间,看对面橱窗都比在范宅有滋味。”

田亦柔笑得可开心,“还真是,自从你们范家那大儿子从海外回来,整个范宅因为他沉闷得慌,听说是什么学院派风格,老实正经得要命。”

“总之若婷都愁死了,麻将不能打,风筝不能放,无聊。”

关诗妤只是望着已经合上的日记封面,那是羊皮质的封面,上面写有西文,后听到“若婷”二字,才问:“姆妈可好?”

田亦柔皱皱眉,一时不能反应,想通透后恍然:“越来越年轻了。”

“你都是若婷兄长的情人了,还喊若婷姆妈呢,这辈分……”

“姆妈不介意,范老爷也容我唤,那我便一直这样唤着。”

“倒是如此。”

田亦柔看看咖啡馆的挂钟,见关诗妤如此时尚靓丽,提议道:“陪我置办几件新衣如何?”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