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李守一没好气推开车厢木门。
就在这时薛崇训在后面叹道:“李相公做了宰相后有些改变啊。”
李守一好奇地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哪里变了?”
薛崇训笑道:“是非黑白,它们本就是清清楚楚的,您说是吗?”
李守一沉思了片刻,“哼”了一声断然下车,什么也没再说便走。
木门没关仍在那里摇晃,李守一此人在礼节上的细节实在不讲究。薛崇训伸手轻轻拉上门,闭目沉思了一会,便敲敲车厢壁道:“庞二,走了。”马车启动时,薛崇训的身体向后仰了一下贴在靠背上,他知道是因为加速度的缘故。
庞二在前面问道:“郎君,咱们回家么?”
薛崇训想了想道:“先不回,上回薛六说的那家倚翠楼在哪里,你识路?”
庞二憨憨地老实说道:“不识。”这时外边的吉祥说道:“你不识路可以问我啊,你赶着车,跟着我的马便是。”
不料走了一会儿马车就挺了下来,薛崇训问是不是到了,庞二道:“前面有房屋塌了街上没法行车,定是昨晚雨大风大|弄|的。”
薛崇训便把脑袋伸出来一瞧,果然路堵了,不过步行倒是不碍事儿,便问吉祥:“还有多远?”
吉祥沿着街面指过去:“前头就是,就在这条街上。”
“那咱们走过去,你们几个留下,把马车停在这儿候着,三娘也留下,你一个女的进青楼不太适当,让方俞忠等人跟我过去便是。”薛崇训利索地安排了一下。这时吉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郎君,那我呢,留下还跟您啊?”
薛崇训笑道:“不要脸的东西,跟着罢。”吉祥大喜,屁颠屁颠便跟了上来。
一行人绕过那些阻拦街面的障碍物,往前直走了一阵,果然就见到一家门庭若市的青楼,上面的字写得明明白白:倚翠楼。薛崇训见生意这么好,便看了一眼东边的太阳道:“这才上午时分,就有那么多人到此处消磨时光,唉。”
侍卫们听罢脸色有些异样,仿佛在想:您不也是么?
薛崇训左右一看,吉祥这厮身上居然穿着绸缎,而自己却穿的是麻布……纲纪混乱连权贵家的奴婢都人模狗样的,在某些朝代贱籍是不能穿丝绸的,但这时候的妓|女能穿得跟宫廷贵妇一样。
他们刚进门,便听得一个妇人说道:“你们俩赶紧去招呼那个客人,穿麻布那黑脸,没瞧见他的跟班都穿缎子?”
第五十九章 冷暖
青|楼的堂子没茶馆的热闹,客官们来找女人的,没多少人闲得坐在外头浪费时间,倒是两边的阁楼上的房间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气氛欢乐非常。
薛崇训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其他几个人都侍立在一旁,如此作派,架子一下就撑起来了。很显然他这么个排场的人不是随便找个普通货色能糊弄过去的,不一会那青楼的鸨儿便亲自来招呼。
只见那鸨儿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半老徐娘,浓妆艳抹也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薛崇训一瞧,倒是想起来好多青楼的老板都是这样的女人,就如安邑坊那家水云间的杜姐儿。很多老|鸨年轻时候也是妓|女,而且是红过的人,积累了资本和一定的人脉,年纪大了收手却寻不到其他生计,于是继续干这行,从妓|女变成了老|鸨,这还是混得比较好的人才行。
鸨儿笑道:“看您面生,第一回到咱们这里找乐子?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来了一回以后包您就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薛崇训也陪笑道:“我是经朋友介绍来的,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步摇的小娘?”
“唷?”鸨儿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不巧得很,步摇这几天身子不适,晦气……不过咱们这儿一共有五个当红的牌子,要不您另外选一个如何,都不输她呢。”
薛崇训肚子里冒出一个坏心思来,心道:鸨儿的意思是那女子大姨|妈来了?
这个他倒是不计较,本来就不是来嫖|女人的,不过想看看大名鼎鼎的王昌龄看上的女人是啥样,顺便认识一下以便搞好关系而已,至于把那叫步摇的女子赎出来的事儿也不必他亲自过问,叫人找关系威|逼一下便弄出来了。他想罢笑道:“不打紧,我就找她陪着喝点酒,听个曲儿,叫她出来见我便是。”
但是鸨儿一脸的犯难,没有答应的意思。薛崇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情,却不知方才说的身体不适是不是个借口。他也不多问,遂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和一小块玉出来拍在桌子上:“五百贯,咸通钱庄开的票,拿这东西去随时取得出来。”
鸨儿惊讶地看着薛崇训,随即拿起桌子上的票仔细瞧了瞧问道:“您的意思是……这钱干嘛用的?”
薛崇训笑道:“步摇整个人当然不只五百贯,你让她出来陪我一会儿,这钱就是你的了。”
鸨儿大喜,当即将那票收了。她很欢喜,薛崇训也很欢喜:要给步摇赎身,估计一文钱都花不了,也许那帮官员还得反过来敲诈一笔,唉,五百贯就当是给这鸨儿的一点补偿吧。
有了银子,她们便额外热情地张罗起来,又带薛崇训等人上了内置的楼梯。走到一个房门前,那鸨儿将旁边的一个木牌翻了过来,指着里面道:“郎君请进,女儿一定能侍候好您的。”
薛崇训愕然道:“你不是说她这几天身子不适?方才咱们上楼梯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有个男的从这屋出来。”
鸨儿有些尴尬道:“就是不适,可总有挑嘴的非得找她,您不就是一个么?”
“是了,哈哈。”薛崇训一想真是那么回事,也是笑起来,又回头对几个汉子道,“在这儿候着。”
薛崇训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见一个屏风,上面绣着几朵荷叶荷花,还有两只鸭|子……也许应该是鸳鸯,但画上的模样太像鸭|子。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上漆的木头做的,窗户上有镂空的花纹,浓烈的东方古典氛围。这让薛崇训感觉很好,一直就很偏好这种风格的文化,如果在现代这样的布置不知要花费几何才能办到。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穿着罗裙的小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长了一张鹅蛋型脸,一边走一边还在挽头上的凌乱青丝。头发这么一挽起来,白皙纤直的脖子就愈发好看了。
“这幅样子出来见郎君,真是羞愧得紧,可又怕您等得太久。”小娘轻轻屈膝道,“我这厢有礼了。”
“不必客气。”薛崇训抱拳道,“我是王少伯的朋友,你就是步摇?”这当口他正见一缕青丝从小娘的头上滑到了脸上,凌乱之间,倒是增添几分楚楚之美,让她看起来仿佛有忧愁之感。
薛崇训心道:古代佳人真是有一种很别致的韵味,不仅是身体容貌,在言行投足、衣着装扮之间的古典感觉,是一种文化罢。想来那王昌龄是个文人,喜欢这样的女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的名儿正是步摇。”小娘柔柔地说道,神色之间有些尴尬。
薛崇训品出味来,她定是觉得王昌龄叫朋友来嫖|她有点不自在,他忙暗示道:“听楼里的鸨儿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你要将息自己。”
“谢郎君好意。”步摇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熏炉那边的一个柜子,回头说道,“你先请坐吧……郎君既是少伯的好友,还没请教名讳呢。”
“我姓薛。”薛崇训随口说道,然后走到一张软木椅子前边,拂了一下长袍坐下。这时候步摇拿着一个陶瓷罐子和两只琉璃杯走了过来,浅笑道:“听说你花了五百贯,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哦,这么说您可别生气……西域葡萄酒,平时我不舍得拿出来,薛郎花了那么多钱,我要拿好东西招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