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树。
他这样看了很久,不仅是长发,眉眼都染成了雪白,渐渐的连裸露在外的皮肤,后来是玄色的大氅,全都被白雪覆盖住了。他似乎成了一个雪人,眼角却忽的滚下一串水珠,留下道很明显的痕迹。
那或许是融化了的雪水,或许是眼泪。
大约是眼泪吧。
一过完年,乔玉就急急忙忙要找人去京城,他雇了一辆很小的马车,在路口长亭同小伙计还有那群小乞丐告别,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们都很舍不得,小伙计道:“你虽然没玉桥先生画的好,可陈公子你的心和玉桥先生一样好。”
乔玉哭笑不得,他是刻意画的劣质一些,防止露出马甲的,没料到他也有一日要刻意做不好一件事了。
他满心满意都是景砚,想的都要发疯,实在是不可能再停留下来了。
小伙计最后说了一句,“愿你新的一年,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乔玉仅有一个愿望。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马夫是个好江湖,人也很好,大概是看乔玉又傻又好心,给钱还多的份上,马赶的飞快,不过冰雪初融,才开春的时候就赶到了京城。
京城看管的极严,幸好长乐早有准备,路引和别的书信都齐全,才能很快入京。到了京城,乔玉也知道了去年发生的事,他的景砚的确是赢了,只是还未登基,现下是纵览朝政的摄政王,乔玉的心放下了一半。
可今时不同往日,乔玉没有证明自己的法子,别说是皇宫,连内城靠里的地方都去不了,虽然近在眼前,却没办法相见。
他定了个客栈,一边泡澡一边发愁,难道自己真的要击鼓鸣冤,再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身份。
那也太丢脸了吧。
乔玉想到了他的外祖母,福嘉县主。福嘉县主自乔玉失踪后,又回到了外头的古庙中修行,那个地方还好接近些。
第二日,乔玉去了那里,福嘉县主满脸肃穆,正跪地诵经,乔玉也不知怎么了,其实他的印象里只见过福嘉县主两三面,却忽然哭了出来,也跪到了福嘉县主的旁边,嗓子里含满了哭腔,“外祖母。”
虽然景砚一直在暗地里寻找,福嘉县主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宫变中。
他们俩相拥哭了好一会,福嘉县主又仔仔细细地问了问他这么久以来的经历,乔玉避重就轻,没怎么说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头,一一回答了。
福嘉县主活了这么大,怎么可能看穿不了这些谎话,可她不想毁了乔玉的好心意,只当作不知道,搂着乔玉问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回了京城,还想要做什么?外祖母都帮你,无论是什么,我的小玉。”
乔玉抽噎着道:“我想见殿下,我的殿下。”
他唯一仅有的心愿和支撑,不过是景砚。
福嘉县主长叹了口气,她有什么办法,乔玉实在是喜欢,可她却不敢那么相信景砚。
毕竟他是摄政王,是还未登基的皇帝。
帝王无情,而且自乔玉失踪后,她也从未听说景砚找寻过她的傻外孙。
可毕竟还要给一个机会的,谁让乔玉心悦景砚,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
于是,第二日,福嘉县主递了道折子,说是家中有一些乔玉的旧物,不知摄政王殿下有没有兴趣。
福嘉县主想好了,若是景砚两日内不来,也就是说对乔玉根本不上心。到那个时候,她就是绑也要把乔玉绑回陇南,一辈子不许他再想着景砚。
因为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
第88章 年少白头
福嘉县主将乔玉带回了内城的宅子里。她虽然原先是冯丞的妻子, 冯家的主母,可早已礼佛多年,未曾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更何况她本来就是皇家人,还是乔玉的外祖母。景砚不仅没有怪罪她, 还在内城为她又安排了一处宅子, 和冯家断绝了关系,名字还是并入了皇家的祖谱里头。
虽然许久未曾回来,却一直有人打扫,干净得很, 能立刻入住。福嘉县主叫厨房上了一桌的菜,还要大夫来给乔玉看身体,可乔玉太累了, 实在提不起精神,福嘉县主也只好作罢,早早地放他回了屋子, 叮嘱他多休息。
乔玉替自己和除夕洗了个澡,穿着素色光滑的绸衣,瞧着镜子里头的自己。他原先的肤色很白,现在却快和除夕差不多了,一个小黑猫, 一个小黑人, 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毕竟,毕竟都过了半年了。
乔玉漫无边际地想了好久, 那一夜格外漫长,他靠在窗户旁,能看到内城正中皇宫发出的光亮,那是高墙绿瓦也遮不住的。
他看着那光,在心里头丈量着这里与皇宫的距离,一点也不远。
一步,两步,没多少步。
乔玉摸着熟睡着的除夕,它的肚子很暖和,以前冬天在外行走的时候,他们俩经常这样抱团取暖,他心里想,自己已经走了千万步,剩下来的这些路,只有这么近,他没办法去了,就等他的阿慈走过来了。
他一如既往地确信,他的殿下,他的心上人会来。
大约是因为太久没睡过这么软和的被褥了,乔玉反倒不太适应,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他醒的很早,大半天空还泛着鱼肚白,只有靠近地面的那一小片染着霞红。乔玉半睁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外枝头上坠着一个火球,那是遥远的太阳,似乎又近在眼前,却不能触碰。
他躺了好一会,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良久,福嘉县主才推门而入,她戴了贵重繁复的宝石头面,在太阳下头闪着璀璨的光,因为方才才去宫中递了折子。福嘉县主没见到景砚,是盛海接待的她,盛海如今是景砚身边的总管太监,非常得意,朝中上上下下即便不捧着他,也绝不轻易得罪,对福嘉县主倒是很客气,听闻了福嘉县主的来意,连连保证了好几句,说是等景砚一下早朝就会立刻呈上去,或者请福嘉县主再留一会,亲自同景砚说这件事。
福嘉县主却不愿意待,她想早些回去见乔玉,她走到乔玉的身边,问道:“你走了那么多路,累的厉害,本该多睡一会,要不要先用些早膳?”
他们只有祖孙两个人,却上了满满一桌子的糕点甜品,乔玉塞的肚子滚远,望着牛乳粥里倒映着一个黑黢黢的自己,总有些忧愁,他问道:“外祖母,我现在是不是太黑了,没有从前,从前好看了?”
他知道福嘉县主已经将折子递了上去,总担心下一刻景砚就要破门而入,若是他环视四周,却没认出来自己……
福嘉县主一笑,一眼就看出乔玉的小心思,替他舀了一碗甜汤,很和蔼道:“哪里会,我们小玉这么个风流俊俏的小郎君,任谁都说不出半句诋毁的话。再说,喜欢珍惜你的人不会在乎你长相模样如何,只在乎你过的好不好。”
乔玉一怔,也抿唇笑了。
他知道的,他当然该知道。
用完了早膳,福嘉县主去外头有事,乔玉的身份没过明路,也不能现在出现,就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头。也许是因为吃饱喝足,又有了福嘉县主的话,昨日也没睡好,乔玉只感觉困倦上涌,再也支撑不住,趴在能看到皇城的那个窗户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