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苏亦在牌位前恭敬行礼,将手中的香柱插进了炉内,然后盯着牌位久久不语。
樊随云悄然退了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
“苏某初闻噩耗时还在边关前线,得信后大感悲怮,匆匆回京,这一路更是自责,竟是未能见樊翁最后一面。”苏亦淡淡开口,声音很轻。
“遥想苏某初进翰林院任职,樊翁三朝为官,官至左相尊位,却肯屈身交好,不吝教导为官之道,令苏某常感涕零。”
“后苏某得先帝提携,官进东宫太师,更是与樊翁亲近,常共谈时策于柳下,同辩政事于亭间。”
“却不料天命难测,樊翁突然就……”
苏亦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听不见了。
身后,樊随云轻轻开口:“苏大人,阿翁有留下书信给你。”
苏亦恍惚了一下,转身看向樊随云。
樊随云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到了苏亦手中:“这时阿翁还在世时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亲手交给你。其实他那时……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苏亦低头看去,信封上写着:立之亲启。
苏亦并未避讳樊随云,直接拆开了信封。
惠书奉悉,如见故人。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立之坐镇冀北,谋断凉州,大闰天军战无不克,使羌蛮望南无策。每每闻之,恨不能随立之征北伐敌,同驱敌寇。
闲言少叙,老朽近常感乏累,时有悲戚,诸事再无法触拨心念,于今日恍然明悟,顿知天命,此乃大限将至之兆,故书此信,诸多心事,尽书与立之知晓。
老朽得幸,为官数十载,身经三朝,观遍朝官百数,唯二者得老朽敬慰。
立之即为其一。
官有清浊,清者或为君之所驱,为国之谋政;或碌碌无为,畏律令如虎,瑟瑟不敢触之。至于浊者,老朽自不屑谈之,徒费笔墨。
而立之为官,却不可以清浊论之。立之为官,为百姓官,而非帝家官。尝闻立之曾与陛下语,谋百姓之所谋,图百姓之所图。老朽初闻,如拨云见日,恍见故人。
此故人乃唯二者其二。
戚宗弼之师,前朝李荀。
信在这里多出一块墨渍,似乎樊少霖写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苏亦继续读下去。
此信不传三人,立之阅后即焚。
荀先生身陨前,曾与老朽密言,老朽隐瞒一生,大限之际不吐不快,唯书与立之,可作藉怀。
荀先生所言,句句皆是杀头戮族之言,老朽初闻时只觉可怖,甚觉其人疯矣。但苦思一生,竟是无从挑错,反而愈感其言句句至理。
老朽已是耄耋之年,荀先生当年之言已记不完全,唯不敢忘的那些,每每思及都觉惊心。
信在这里留白了一大片,空白的地方沾着好几处墨渍,苏亦仿佛能看到那副画面——樊少霖坐在桌子前,下笔犹豫,毛笔悬在半空中,墨汁滴落下来,在纸上蕴开。
苏亦目光下移,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荀先生当夜与老朽秉烛夜谈,言出惊人,老朽一生未忘。
荀先生言:
“等这世间何时没了帝王家,何时便能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