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人叫韩微尘,是韩铭念的父亲。他往外瞧了一眼香草的背影,面色担忧地对蒙时说:“那村妇真是你媳妇?”蒙时点头道:“这还有假?舅舅是个大量的人,应该不会和香草一般见识吧?”
“蒙时啊,我真闹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好好的郑悦媛不要,偏要这动粗的村姑?她到底哪里好呢?行为粗鲁,言语放肆,横看竖看就是个村姑嘛!你好歹是个进士,配了个村姑像话吗?”
“舅舅莫非又是来给外婆做说客的?要是,那您就打住不必说了。”
“我也不是特意来为说服你而来的,我另有要事呢!可既然见了面,我少不得还要再劝你两句,那郑悦媛真是不错,时常去看望你外婆,还等着你呢!论起来,也是个重情专一的女子。”蒙时无奈地笑了笑问道:“这世间重情专一的女子多了去了,我非得一一娶进门吗?舅舅您这个风流人才,家里也只有一妻一妾而已,为啥不把所有您喜欢的都娶进家门呢?”
“罢了,跟你说不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对了,舅舅,你有啥要事非得来这儿?”
“金吾将军你认识的吧?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那没进门的媳妇忽然跑了,托了我寻着送回去。你可晓得这镇上来过啥陌生人没有?”蒙时沉吟了片刻,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但他没有说出来,轻轻摇头道:“我最几天都忙于城里的买卖,没太在意。或许人家只是出来散散心,不必大惊小怪的。舅舅在镇上可发现啥人没有?”
“没瞧见,这不来问你吗?好歹你那媳妇是这镇上的人,记得帮我打听打听!要没这人,我好赶紧回个信儿。”中年男人说着从袖子取出一个小画轴递给蒙时,“这就是那姑娘的画像,你瞧瞧见过没?”
“没见过,待会儿替你问问就是了。舅舅,来这儿该多住几天才是。”
“罢了,不敢多住,怕你那媳妇又往我身上泼井水。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往后要带到州府去也胡来,那不是丢你自家的脸面吗?”
“香草做事向来有分寸,想必是舅舅你做了啥过分的事吧?”
“那……那……没有!”
到了午时,香草吩咐雨竹在偏厅里摆上一桌席,请了蒙时和韩微尘入席。韩微尘看了看桌上菜式,问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呀?一样儿都没见过呢!”
香草笑道:“乡下地方,比不得州府韩府里的燕窝鱼翅,有的都是些土产。我特意挑拣了几样儿给舅舅尝尝鲜。舅舅往常大鱼大肉吃惯了,我这儿再做也是东施效颦,所以就索性单做了本地家常菜。舅舅,您请吧!”韩微尘瞟了香草一眼,说道:“你还懂东施效颦呢?念过书?”
香草道:“我念的书可多了去了,有些书怕是舅舅也没读过的。这会儿子不论那书本上的事,来,舅舅,我给您斟杯蜈蚣百虫酒!”
韩微尘忙问道:“什么东西?蜈蜈……蜈蚣百虫?你想毒死我呀?”
“舅舅您误会了,”香草一脸认真地说道,“这酒可不容易弄到呢!我爹轻易不给外人的,非得是您这样的贵客临门了,他才肯舍了一两小盅呢!这酒好着呢,您喝了保准年轻十岁,往后跟旁的小姑娘论岁数也有底气些!”
“蜈蚣不是有毒吗?你这什么心思呀?给我喝蜈蚣酒?”
“舅舅,亏您还是从州府来的,蜈蚣是味药,您不晓得吗?再说了,我们乡下地方哪里有那剑南春竹叶青双gou大曲之类的好酒呢?您尽管试试,保准您不亏的!”
韩微尘盯着那酒皱紧了眉头,问蒙时:“你媳妇不想害死我吧?我可是你亲舅舅!”蒙时端起来抿了一口道:“舅舅你不必惊慌,这泡酒的蜈蚣是治过的,拿滚水川烫,再用竹片绷了头尾,晒干了才能放酒里呢!这是我那岳父自己泡制的,平时他真舍不得拿出来喝,您尝尝吧!”
“这……喝蜈蚣酒?”韩微尘嫌弃地摇摇头说道,“我宁可喝白水都行!蒙时呐,你为什么变得跟个粗野乡民似的?家里没酒喝了吗?”
香草忙拿起筷子笑道:“舅舅不跟喝酒,那吃菜吧!”她夹了一块儿干炒蚕蛹放在韩微尘碗里。韩微尘吓了一跳,筷子差点丢了出去,紧张地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又是虫子吗?你们家没东西可吃了吗?”旁边几个丫头看见韩微尘被戏弄的样子都在窃笑。蒙时似乎也看出来了香草是故意这样的。
“舅舅,您又孤陋寡闻了吧?您还饱读诗书,跟蒙时一样是个进士呢!这都不晓得的话,那您白穿身上那绸缎子衣裳了。这可是蚕蛹,蚕茧里的好东西,蛋白质十分地高,爆炒后放些椒盐是最入味儿的。您尝一口吧?”
“蒙时!”韩微尘都快哭了,“你就拿这东西招待你舅舅?”没等蒙时说话,香草就说道:“舅舅,您还嫌弃呢?这些东西可都不容易寻着。我想着您大老远的来,非得拿些好东西招呼您才行!您看,这一道是香腌鸡头。那活鸡杀了之后单取那鸡头放在坛子里腌制,搁上三四个月味儿最正,取出来用麻油煎了好吃着呢!您尝一个?”韩微尘看着那盘子里摆放着的六个鸡头,感觉就像是六只鸡在伤心哭泣,连连摇头道:“我不尝,吃了夜里会做噩梦的!我说侄儿媳妇,你就没一道像样儿点的菜吗?”
“哦,有啊!”香草捧着碗给他舀汤道,“这汤您真要喝一口了,好东西呢!我现成叫雨竹去杀猪匠那儿买了猪下水来炖着的,费了不少柴火呢!”
“什么是猪下水?”
“这您也不晓得?所谓猪下水就是猪肚子那些东西,杀猪匠哗啦一下剥开猪肚子,就能看见一膛子热气腾腾,血淋淋的猪内脏。那啥肝呀肺叶呀……”
“别说了!”韩微尘差点吐出来,推开香草递过来的汤忙摆手道,“我才不喝这么恶心的汤呢!我宁可饿死不吃,都不喝!”他转头对蒙时说道:“你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吗?净拿这些东西来招呼客人?蒙时,你平日里是怎么过的呀?要给你外婆知道了,一定心疼死了!”蒙时看了一眼香草,笑道:“去再弄几样儿菜来,舅舅胆子小,经不住吓唬的。”
香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没为难舅舅,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这镇上的土产,又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舅舅是个读书人,该晓得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这些道理。要是这么嫌弃乡下人的东西,那刚才为啥要让司璇给您洗那弄脏了的衣裳呢?您只当乡下人个个都愿意为了那五两银子给您做一回丫头吗?您也太小瞧人了!罢了,舅舅不领情,我另叫人再做就行了。”我香背和。
“哎,不是我不领情,是你这菜做得实在是难以下咽呀!”香草起身叫上那四个丫头出了偏厅,另外准备菜肴去了。一到了灶屋,她们五个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寻梅拍手乐道:“少奶奶,您这招可绝了!吓得那舅老爷连一口菜都没吃上!一听说是猪下水做的,差点没把早饭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