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宫财主一朝得悟, 揣着江同知送来的麻绳就往江同知家里去了。
见到宫财主, 江同知一幅讶意模样, “咦, 宫财主没上吊啊?”
宫财主脸立刻就绿了, 道, “大, 大,大人您真是让老宫我上吊啊!”瞧江同知似笑非笑模样,又不大像。宫财主心下稍稍松口气, 就听江同知道,“不是我让你上吊,我以为你现在愁的想上吊呢。”
宫财主道, “江大人, 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咱俩,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说来, 宫财主很有几分急智, 这就为绳子有了新释意。
“你可别这么说, 王提司叫你举报我同知衙门拿你们盐商的好处, 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江同知唇角翘出个讥诮的弧度, “你说这姓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我真是谢他了,他这主意一出, 我们同知衙门上上下下同仇敌忾!别以为我不知道,同知衙门拿的, 不过是每年按便盐课调查时的例银, 这份儿银子,不及他盐政衙门的十之一二吧。他要你举报我什么?举报我私下拿你好处了?”
宫财主连连摆手道,“江大人,您之廉洁,天下皆知啊。”
“知道不知道的,你别给我胡乱捏造就行了。”
“不敢不敢。”宫财主道,“我原想为大人打听出些个消息来,没想到,反为大人添了麻烦。大人,您是探花儿老爷,脑子也比我聪明,要不,您给我出个主意,不然,我这真没法儿活了。王提司就得把我逼死!”
“少给我在这儿装腔作态。”江同知似笑非笑睨宫财主一眼,“这不论做事还是做人,谁还不得留一手啊!宫财主你更是老江湖,是不是?”
宫财主叫苦,“江大人,我要有这一手,就不会愁的想上吊了。”
“你愁的不是要不要上吊,你愁的,是这场较量必将波及于你吧?”江同知看向宫财主,有时觉着这宫胖子很有几分狡猾,但有时又觉着,这人大局观上很有几分欠缺,江同知不得不将话说明白,“田巡抚亲自交待我要查盐课之事,你是盐商商会的会长,北昌府三成的盐都是你的买卖。这事,必然要波及你,有什么奇怪的?”
宫财主瞠目结舌。
江同知继续道,“我知道,你老家是在太平县,那会儿,你还是太平县巡检司的一位官兵,后来,太平县调去了一位新县尊,那位县尊姓余。也是这位余县尊,在稽察私盐时,私盐贩子勾结山匪谋杀余县尊,你因救余县尊伤了腿。后来,腿伤虽然养好,却是落下了高低脚,就此去了武职,离开了巡检司。余大人担心你生活无以为继,就给你批的盐引,你在太平县开了个小盐铺子,就此,慢慢儿的,一步步的,有了今日。余大人走时,还同我提过你。”
说到老巡抚,宫财主当真是红了眼眶,道,“我辜负了老巡抚啊。”
宫财主还真不是那种祖传的盐商什么的,他这几十年,靠山就是余巡抚。余巡抚的出身品性,就是收孝敬也是有数的,也是因余巡抚几十年的执政,尤其后来余巡抚做了知府、巡抚时,北昌府的盐课银子,一直是在增加的。这种增加,是因为北昌府人口的增长,吃盐的人多了,盐课自然有增长。但,北昌府的盐价一直很稳定。如今,余巡抚刚一走,盐课银子一分没多,盐价反开始飙升,实不怪田巡抚要拿盐课司的这个把柄!这明摆着的,除非瞎子才看不到!
江同知也没多留宫财主,与他道,“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吧,你虽是白手起家,也不能说不顺遂了。先时咱们北昌府都是老巡抚做主,这世间,如老巡抚那样有良心的人有几个呢?老巡抚一走,这北昌府的天就得变。老巡抚走前,与我提过你。有老巡抚的面子,能照应你的地方,我不会不照应。但老巡抚之后,再没老巡抚了。这北昌府今后何去何从暂且不论,你要想保住你盐商资格与地位,你心里就得有数啊!”
宫财主连忙表忠心,“大人,我可是站在您这一边儿的!”
“我知道,你站我这一边儿,你站田巡抚这一边儿。但我们彼此都心中有数,盐课上肯定有问题,不然,盐价不能飙得这么高。盐课出事,你们盐商能洗干净?你要是这会儿还想着自己雪雪白不染凡尘,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宫财主试探的问,“大人,这就不能不查吗?”
“不查,盐价能降下来?巡抚大人能答应?!我说你贩盐贩的,是不是脑子给盐腌了啊?!”
“我,我没经过这个,我真怕呀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有个好歹,我家就完了!”
“其实我觉着挺奇怪,你口口声声站我这边儿,站田巡抚这边儿,你其实对我们信心不大。”江同知道,“我还好说,我本身不过六品官儿,人微言轻。田巡抚可是正三品巡抚,这北昌府,还有比田巡抚官职更高的?你怎么连田巡抚都不信?”
宫财主吞吞吐吐,半晌方把心中隐忧吐露了一部分,“我哪里是不信二位大人,我这身份,您二位知道北昌府有我这么个人,都是看在老大人的面子上。我,我是听说,柳知府出身国公府,柳太太还是孔圣人的后人。您不晓得,我们商贾家的太太奶奶们,根本见都见不到柳太太的面儿。还听说,柳家在帝都既是公爵府第,家里还是兵部尚书的大官儿!大人哪!一部尚书!我真是想都不敢想!柳知府家这么显赫,咱们府城上上下下,谁敢得罪他呀!再说,要不是他家势大,他一个知府,敢同巡抚大人叫板?”宫财主还很有自己的分析!
“你们盐商是不是都这么想啊?”
“大家都晓得的呀。”宫财主道,“不过,我知道,老巡抚是传胪出身,大人您更是文曲星下凡,探花儿大人!”说着,宫财主用一种无比炽热而仰慕的目光望向同知大人,硬把同知大人给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宫财主还道,“我老宫,最是仰慕有学问的人了!”
江同知抖抖鸡皮疙瘩,心说,幸而宫财主一大老爷们儿,且生成这幅尊荣,不然,这等眼神话语,非叫江同知误会不可。江同知道,“有没有学问不要紧,做人得有脑子啊!我问你,你家族里有多少人?”
宫财主道,“有两百多人吧。”
“两百多人你都认得吗?”
“九成都认得。”
“最远的亲戚出了五服吧。”
“嗯,有些族人就是同姓,要说亲戚已是算不上了。”
“要你家有个这样出了五服的族人,在外打架要拉人手,你去不去助威?”江同知问。
宫财主隐隐有些明白江同知的意思了,就听江同知道,“你这小家族两百多号人,你说,如柳公府那样的豪门大族有多少族人?何止成千上万!别出来个姓柳的,就说得跟柳国公的亲兄弟一般,我实话告诉你,这位柳国公根本没有同胞兄弟,连堂兄弟都没有,柳国公近支就一个庶出叔叔,但他那庶出叔叔那支因罪被朝廷悉数斩首!你怕什么?你问问柳知府,他认得柳国公,柳国公认得他吗?”
宫财主都听愣了,唉哟,他还真是头一遭听闻这公府秘闻啊!
宫财主不禁心道,果然是文昌星出身的探花大人哪!这眼界,这见识,果然是比他这盐商强出三座山去!宫财主道,“大人,那柳太太,是不是孔圣人的后人啊?”
“你不晓得姓孔的都是同性不婚么?就因为姓孔的都是孔圣人后人,咱们北昌府也有姓孔的,就你们盐商商会不也有个孔盐商么?他是繁字辈儿的,难道不是孔圣人后代?我怎么没见你对孔盐商恭恭敬敬啊!”
宫财主老脸微红,道,“他是考了二十多年没考上秀才,娶了王提司家的丫环,钻营进了盐商队伍。他算什么孔圣人后人哪。”他,他晓得孔盐商的底细,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毕恭毕敬啊!说来,他盐商的资格,比孔盐商老的多!
“不是姓孔就算么?”江同知反问。
宫财主讪讪。
宫财主依旧没有表态,待宫财主走后,江同知骂一声老狐狸,子衿姐姐道,“宫财主真有暗账么?”
“说真的,我也不晓得。”阿念指尖儿轻叩,道,“他是靠着老巡抚上位的,这些年,同老巡抚关系一直不错。要我说,他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去记什么暗账,老巡抚那人的性子,也不过三节两寿会收一些,其他的,就不大可能了。要是老巡抚那时,姓宫的都记了暗账,他就是不要命了。不过,老巡抚一走,田巡抚镇不住下头,不然,王提司也没这么天大的胆子。这近来的账,就是没记在纸上,宫财主怕也记在心里了。”
何子衿道,“他要是真拿出什么账来,就是完全把身边性命交予咱们这边儿,我看,宫财主还得再思量。”
“哪里还有时间叫他思量,姓王的就要诬蔑于我。”阿念没收过宫财主私下孝敬,至于盐商照例给同知衙门的好处,这也是旧例。阿念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收,水至清则无鱼,他主持同知衙门的事务,就不能断了底下人的财路。阿念要防的是,根本不能让盐商与王提司有诬蔑他的机会,不然,这盆水泼过来,哪怕是赃水,对阿念的仕途亦是大大的不利。
阿念就要想个法子先下手为强,却不料自己先遭了秧。
这事儿在北昌府上下传的,据说江同知身中十八刀,直接给人捅成了马蜂窝,就剩一口气了。还有的说,江同知毁容了!
是的,江同知身为探花出身,那张脸还是很能看的,就是平日里路上骑马都有许多大闺女小媳妇明目张胆的看美男子呢。是的,北昌府民风开放,大家一向认为,只是看个把男人,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这回江同知遇袭,也亏得一位酒馆的老板娘大呼救命才侥幸救得性命!正因这位老板娘的宣传,江同知被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这老板娘来了客人便是一通说,“我的天哪,江同知诶,江同知那样的人,会与谁结仇啊?谁不晓得江同知是个好官,人好,长得也好,突然之间,一位黑衣刺客自天而降,江同知一排侍卫被这位黑衣刺客打得七零八落,眼瞅刺客的尖刀即将插入江同知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吼一声,一坛烧刀子就砸了过去,那刺客啪的将烧刀子踢飞,呯的砸在我这墙上,看到没,那墙那里少块儿墙皮,就是那天被酒坛砸的。接着,我立刻跑出去,大喊救命,那刺客见势,连忙跑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侍卫又缠斗过来,刺客怕人多了,就跑了。”
就有食客甲问,“真的啊?”
“自然是真的,这还能假。”老板娘亲自给食客斟了一盏浊酒,,“可怜江同知,满脸是血,不晓得到底伤的如何呢。”
“不会脸上受了伤吧。”食客乙道。
“这叫什么话!江同知那样的俊俏人,要是伤了脸,不得把咱们北昌府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心疼死哟。”老板娘见酒少了,又端来一壶给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