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觉得只有同样出挑、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吴蔚然这么年轻有为的才俊,吴蔚然自己曾经也这么觉得,现在他想着程郁,第一要紧的事已经不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后,将来最远能走到哪里去,而是程郁让他觉得舒服,舒服到能让他忘记这些他一直蝇营狗苟去算计揣测的东西。
程郁对吴蔚然的这种改变是润物细无声的,吴蔚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待程郁不再以那么功利的目光,而是换之以更加常人的心态。再想起刚来厂里那一天,他为了立威扬名而选择程郁做了那个靶子的事情,连吴蔚然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不可理喻。
想必程郁也会觉得他非常讨人嫌、非常油腻吧。吴蔚然心想。
孙姐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吴蔚然的答案,却看到他脸上泛起的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孙姐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道:“吴科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吴蔚然回过神来,收敛自己的笑容,可还是觉得眼角起飞上挑的弧度收也收不回来,连嘴角含着的笑意也无法掩饰,道:“在想喜欢的人啊,您不是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孙姐撇着嘴摇摇头,说:“是你特别喜欢的人,你瞧你的笑容,根本就收不住了。”
吴蔚然搓搓自己的脸颊,发觉有些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孙姐把手里的暖壶放回原位,摇着头道:“小吴啊,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年轻大小伙,这么能干,一门心思拼事业,肯定没空谈感情,所以另一半也总是往务实的这条路上去想。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吴,你还是个感性派。”
吴蔚然连忙摆手,说:“感性谈不上,只不过是总有人在我这儿比较特殊而已。”
孙姐大约是听不下去吴蔚然继续说酸话,找了个理由离开吴蔚然的办公室,没过几天,这条消息就在厂里传遍了。传到后来已经有鼻子有眼,程郁听到的版本就跟吴蔚然听到的版本已经大相径庭。
程郁听到的版本说,吴蔚然喜欢上一个云城本地的女孩,非常普通,既不如某个厂里知名的美女漂亮,也不错厂里某个知名的学霸成绩好,但是吴蔚然跟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那姑娘不仅让吴蔚然对她情根深重,还对她百依百顺,简直像给吴蔚然下了蛊一般。
程郁把自己听说的话题学给吴蔚然听,他说这话时吴蔚然正在做晚饭,程郁一开始轻飘飘问起来的时候,吴蔚然吓得把汤匙都丢进了锅里。
这不怪吴蔚然大惊小怪,实在是程郁问得太轻描淡写了:“吴蔚然,我今天在车间的时候被人围攻了,他们说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都在逼问我到底是谁。”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想把汤匙捡出来,他自己心虚,思路也迟缓,伸着手直往锅里伸,被程郁眼疾手快地看见,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呢?这么烫,你想把手给烫坏啊?”程郁皱着眉头责备吴蔚然。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后退了半步,方便程郁拿着筷子把汤匙夹出来。他靠在墙边,问:“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程郁轻飘飘地说。
程郁除了不知道之外,也没有别的话能讲,他总不能告诉大家说“你们口中流传的那些吴蔚然喜欢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
原本以为冷处理装傻能让吴蔚然死了这条心,没想到现在吴蔚然反倒拿出更坚定的架势,程郁一时间十分犹豫。他今天跟吴蔚然提起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吴蔚然真实的心思。
“不过我说你,是不是被你们办公室那些大妈大婶们缠得没办法了,随便编了个借口出来?编得还挺有鼻子有眼的。”
程郁把火关了,拿出碗盛饭,浓稠的白粥扑出满面的热气,吴蔚然站在一旁伸手接过程郁递过来的碗,程郁的睫毛垂着,有那么一瞬间,吴蔚然觉得程郁什么都知道。
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程郁把碗放在吴蔚然手上,抬起头来叮嘱他:“小心烫。”吴蔚然对上程郁的目光,他目光纯净,仿佛一眼就能看穿。
吴蔚然几乎不可查觉地松了口气,他笑着说:“也有被她们逼得想要脱身的想法,但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有喜欢的人这点不是骗你的。”
他没有说骗人,只说没有骗你,程郁听着这话,睫毛垂着,感到十分棘手。程郁拿着一个小汤匙缓慢地搅着自己的一碗白粥,好半天才往嘴里送了一口。
“那挺好的,那些大妈大婶也能消停一段时间了。”程郁最终说。
吴蔚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一根细细的弦吊起来,在空中晃荡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平稳落地后,有一种无力的怅然。
他几乎想要直接告诉程郁了,但是程郁垂着头,吴蔚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两人目光没有再交汇,最终程郁并没有给吴蔚然这个坦白的机会。
吃完饭后他们照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程郁回到房间,吴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安静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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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和吴蔚然的日子就继续这么缓慢地过着,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吴蔚然喜欢的人的事情,但是事情如吴蔚然所愿,来找他相亲、打他主意的人的确少了很多。可吴蔚然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事情,春节临近了,厂里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都要经由宣传科动员组织牵头,吴蔚然忙得脚不沾地。
和吴蔚然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郁的闲适,年末将近,机床车间里没有什么活,大家每天都很懒散,最近车间里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外出学习好几个月的冯主任终于要在年前结束学习回到车间。
冯广树做了十年的机床车间主任,换做别的大车间,能把持车间一把手的位置这么久,几乎已经能做厂里半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只可惜机床车间是个小车间,连平时车间举办的各类运动会、演出活动都要跟其他车间合并在一起,冯广树分明是个正经主任,在跟他同级别的大车间主任那里,不由自主也矮了一头。
不过现在状况终于不一样了,冯广树被外派出去学习半个月,厂里有脑子心思又活络的人都清楚,外出学习就是一个信号,是提拔前的先遣兵。冯广树自己也这么觉得,在机床车间被流放一般当了十年主任,厂里终于又想起他这号人物,所以他培训回来,在车间里意气风发,只等调令下达。
程郁来了小半年,冯广树走之前他才刚来,这几个月过去都快忘记冯广树长什么样,这次冯广树再回来,程郁只觉得冯广树扬眉吐气,比先前印象里的样子要生动许多。
回宿舍吃饭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提过一嘴,只当笑谈,说:“我们冯主任回来了,我听说他可能要升迁了,所以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去了省城三个月,回来跟我们开会,三句话不离省城如何如何,省城如何如何,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吴蔚然问:“你说冯广树冯主任?”
程郁点点头,道:“不然我们车间还有哪个冯主任,副主任姓杨,您老贵人多忘事了。”
吴蔚然噗嗤笑出声来,说:“如果是冯主任的话,那他可瞎激动了,前些天厂里开的年前人事调动会议,上边可没他的名字。”
程郁眼睛瞪大了,道:“不会吧,不是说外派学习回来一般都会升迁吗?”
“你也说了这是一般情况,但是从来没有过正式的规定啊。”吴蔚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厂里现在已经不讲究提拔中老年干部了,这两年的口风是大力引进年轻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你们冯主任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还能往哪里升迁?”
程郁摇摇头,道:“那可完了,冯主任踌躇满志,这要是希望落空,我们全车间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第26章
大年二十五,厂里的调令下来,其中果然没有冯广树的名字,他继续留任机床车间。除此之外,厂里年纪大的主任级别领导都没有什么大的职位变动,几个过完年就能退休的领导,职位全数由厂里引进的人才接手,其他科室车间为了保证领导工作交接熟悉期间能够正常运转,还配备了德高望重的副主任帮衬。
而厂里最重要的销售科,从科长到秘书,几乎来了个大换血,全数换成新人,只剩下几个科员仍然留任销售科。
厂里这几年效益不好,一方面是这几年经济整体低迷,国企转型升级有困难,渐渐拖成尾大不掉之势。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销售科做不出实绩来,每年签单成果都不理想,就算厂里改成效益优先的绩效考核制,销售科大部分人也只是草草完成成绩,对于大幅拉升销售额起到的作用聊胜于无。
这次厂里借着一批领导要退休的机会,大刀阔斧地砍了那些鸡肋一般的老员工的优待,将一大批从其他地区挖来的、去市里哭穷讨来的、招商引资派来的新员工顶上。在技术类车间改革尚且能放缓,销售科则成为这次改革的前沿阵地,必须要拉得出成绩、看得见实效。
自然了,厂里从没有用改革来形容过这一系列行动,如若改革,必然会遇到阻碍,这么多领导能同时退休的年份实在罕见,不允许厂里出错甚至只是稍稍犹豫一瞬。
不过不论厂里怎么改,这股改革的春风终归是没有吹到机床车间的院子里,机床车间的二十来个员工坐在会议室里,抬眼就能看到坐在上座的冯广树,他垮着一张脸,脸黑得左右两边的座位都空着,没人想去他身边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