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吴蔚然把程郁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最上边,用脚勾开宿舍门,吹着口哨去了洗衣房。程郁听他走了,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吴蔚然虽然自我了些,好像也没有太坏。

吴蔚然走到洗衣房,准备把程郁的衣服翻过来。其实他平时确实是爱干净又很挑剔的,只是最近他新官上任,每天下班都有各式各样的酒局饭局邀请他,他年龄小,进了厂当然也知道任何一个地方水都很深,他这种空降兵也算拦了旁人的路,故而面对心思各异的劝酒灌酒,推不掉,也没怎么想推。

上任第一场酒,若是不喝,那就等于把脸面扔在地上了。酒桌文化上这些习惯,总是无法彻底摆脱。

吴蔚然拎起程郁的毛衣,无意间瞥到衣领上的标签,忽然愣住了。程郁身上穿的这件毛衣从外表上看起来只是一件颜色和样式都非常普通的衣服,但它的标签上却是一个很昂贵,至少对程郁这样的普通车间临时工而言很昂贵的品牌。

吴蔚然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一眼,又怕是自己被高仿给糊弄了,犹豫了一会儿,吴蔚然转身回去找了程郁。

依照程郁的工作,他是断然买不起这种品牌的,更别提穿着它日常上班工作,无论怎么看是a货的可能性都更大。

但是吴蔚然先前得罪过程郁一番,被他好好言辞教导一通,吴蔚然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果这衣服是个真的,那就在程郁面前卖个人情。但这衣服更大概率是假的,那就能无形中嘲弄程郁一番,也算拉平战局。总之问一句,是什么结果他都没错,吴蔚然哼着小曲就进门了。

程郁抱着碗在吃饭,见他进来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米。吴蔚然把手里的毛衣递给他,说:“你的衣服标签上写着纯羊毛,说是不能机洗。你这衣服挺贵的,洗坏了得心疼。”

程郁茫然地啊了一声,道:“是吗?”

吴蔚然皱起眉头,神色怀疑地问他:“你不知道吗?买衣服的时候没有售货员给你说吗?”

刹那间程郁的表情变得很复杂,顿了一瞬才低声说:“这不是我买的,我不知道。”

吴蔚然的神色怀疑更甚:“那这是真的吗?如果是个a货我就扔洗衣机里了。”

“我不知道。”几乎是下意识的,程郁就这么回了他,而后他反应过来,接过吴蔚然手里的毛衣,道:“算了,不用洗了。”

吴蔚然瞧着他面色不虞,先前的小算盘都被抛在脑后,又安慰他说:“洗了也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会变形,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程郁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说:“不用了。”他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说:“谢谢你,但是不用洗了。还有之前的事也对不住,是我太敏感了。”

吴蔚然被程郁突如其来的好脾气道歉吓得魂不附体,嗯嗯啊啊糊弄两句就转身去了洗衣房,宿舍里只剩下程郁一个人。

程郁没心思再吃饭了,他手里捏着那件薄薄的毛衣,心头很疲惫。他不懂什么品牌,在吴蔚然来问他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旁人买好给他挂在衣柜里的,他没有自己的东西。离开前程郁只带了些必要的换洗衣物,没成想也摆脱不了过去的影子。

想到这里,程郁又觉得荒唐,他冷笑一声,他的一切都是旁人赐予,又何曾有过自己的一分一毫?

吴蔚然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搅了以后,刚准备推门直接进宿舍,又怕吓着程郁,便趴在宿舍靠近楼道一边的窗户上围观。

程郁还在发呆,他唇角粘着一粒饭粘子,本人却无所察觉,只无意识地将手指尖沿着毛衣纹路缓慢地摩挲。夕阳的余晖落在程郁身上,金色的光芒圈着他瘦削的肩膀,程郁的视线落在未知的地方,逆着光看不清程郁的表情,只能看见一个孤单落寞的影子。

吴蔚然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察出自己先前对程郁的判断是这样浅薄,他几乎能够断定,就好像程郁的性格并不像他在外表表现出的那样任人揉圆搓扁,他也是一个有故事有往事的人,只是他藏在心里不肯说。

没有发现的时候,吴蔚然对程郁的兴趣不过尔尔,感受到这一点,吴蔚然对程郁的好奇就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猛然拔升,毕竟好奇心这样的东西,谁都克制不住。

站得脚都麻了,程郁也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吴蔚然站不住了,伸手推开门,程郁瞬间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把筷子碰到了地上。

太阳早已落山,天都黑了,屋里没有开灯,程郁抬眼望过来,吴蔚然觉得他的眼睛像黑夜里脆弱的、迷了路的猫。

吴蔚然伸手打开灯,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看了眼程郁,道:“吃饭呢?怎么也不开灯,还有吃的没,我今天晚上也没吃。”

程郁弯腰捡起筷子,慢吞吞地抽了张纸擦拭着,说:“我吃了剩饭,锅里有刚煮好的面。”

“没事儿,吴蔚然走到锅前,撸起袖子,说:“外边那些饭菜我已经吃够了,就想吃点清淡的汤面。”

吴蔚然端着锅坐在程郁身边,程郁疑惑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质问他难道要用这东西吃饭,吴蔚然解释道:“我没有自己的碗碟,筷子还是先前点外卖的时候剩的。”

程郁叹了口气,起身拿出自己前些天买泡面时送的那个碗,说:“喏,用这个吧。”

第8章

程郁夜里洗完回到自己房间,没像以前似的躺下,而是从床底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又打开衣柜门,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他的衣服不算多,颜色也不甚丰富,以简单低调的黑白灰棕色系为主,程郁随手翻开一件衣服的标签,内里的洗涤注意事项上密密麻麻写着禁止手洗、机洗的各种需求。

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个满满当当的衣柜,衣物被按春夏秋冬的顺序排列,换下来的脏衣服由家政来收拾,哪个能手洗哪个得干洗这些程郁都不知道。

那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呢?程郁倒头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已经有些泛黄开裂的天花板,想,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茫茫然地过着,茫茫然地不知方向。

来到云城两个月了,这里的清净对程郁来说是恰到好处的,这种与世隔绝一般的世外桃源生活让程郁抛下了过往乱糟糟的生活。

原本快刀斩乱麻一切都很顺畅,一件衣服又勾得程郁想起过往的经历。只是时日久了,那些事就如同碎片一般,轻飘飘从他脑海里拂过,程郁的思绪最终落在一个问题上:以后该怎么处理这些衣服?他还没什么积蓄,头一个月发的工资都用来添置宿舍里的生活必需品了,还得支付日常开销,手头紧巴巴的,总不能真为了这样一件衣服跑去干洗店。

程郁想着想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临睡前手里还攥着那件毛衣,衣摆已经被攥出褶皱的痕迹。

吴蔚然洗完碗,又去洗衣房收了衣服。洗衣房里有十台洗衣机,在一间值班室大小的房间里面对面放着,一边五台洗衣机,供一层楼的人使用。秋冬手洗衣服的人少,大多数人都抱着一大盆衣服来洗衣房洗,每个洗衣机旁边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洗衣盆,吴蔚然一路走过去,差点没处下脚。

他抱着衣服准备从洗衣房离开的时候,因为又要顾着手里的衣物,又要看着脚下的路,没留神撞到面前的一个人,对方哎呀惊叫一声,听声音是个女孩,吴蔚然连忙把手里的洗衣盆挪到一旁,看向面前的人。

那姑娘确实不高,站在一米八二的吴蔚然面前,身高似乎只在他的下巴和肩膀之间的位置,吴蔚然抱着洗衣盆,也难怪瞧不见人。

“你没事吧。”吴蔚然问。

“没事没事。”对面的姑娘连忙摆摆手,她人虽不高,相貌却好,是很招人喜欢的大眼睛翘鼻子的甜美相。

吴蔚然听她这样说,稍微有些放心,却看见她摆手时手臂有一片明显的肿起来的红色,大约刚才撞得不轻,磕到洗衣盆的边缘了。

宿舍里没有药,再者说男女生宿舍不方便串宿,犹豫一瞬,吴蔚然主动问她:“胳膊都肿了,感觉挺严重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吴蔚然,明天你可以来我办公室,或者我去给你送药。”

那姑娘歪头想了一会儿,主动提议道:“明天我活儿还挺多,其实不用也可以,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客气,那不如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吧。就在食堂门口。”

吴蔚然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那姑娘笑了起来,一排细白的牙齿让她的笑容生动娇俏,她说:“我叫宋皎月。”

吴蔚然跟宋皎月交换了名字往回走了,才想明白自己方才是被那姑娘给摆了一道。自己视线受阻,宋皎月两手空空怎么好像也看不清路了,才让两个人撞在一起,思来想去,那姑娘应该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