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则更多了一层心思。他偶尔会听到姜展唯抱怨这个冲喜媳妇,先是说她名声不好,后又说甚是可怜,前些日子因为听说他要上战场被吓破了胆,病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光是产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和偶尔出来倒血水的婆子就让人心惊肉跳,那她进了产房还不得被吓死?
难道,自己媳妇和未出世孩子的命,要交给这个女人?
但听到屋里只有接生婆的吼叫,媳妇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传出来了。他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小女人身上,不管怎么说,有新的人到来,也就有了新的希望……
陆漫一进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和羊水的臭味。
再往产床看去,谢大奶奶的眼睛半睁着,没有聚焦,脸色苍白,头发也已经湿透,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衣衫被解开,光着下半身,肚子像一个大圆球,一个接生婆边大声叫喊着边在大肚子上揉搓着,还有两个婆子在旁边鼓舞着“士气”。
“大奶奶,挺住了……”
“大奶奶,莫睡过去……”
这哪里像在生孩子,就像在刑场一样。
古代女人难产真是太可怕了!
陆漫有些后悔了。她之前从来没在产妇身上做过顺胎位按摩,若失败了怎么办?但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忐忑地在铜盆里净了手,穿上工作服,系上工作巾。想了想,还是没有戴口罩,来到谢大奶奶床前。
接生婆听进来的管事婆子低语了几句,怀疑地看看陆漫,还是让开了。
陆漫把手放在大肚子上,摸着胎儿的大概方向。这也是陆漫在前世学的一手绝活,全院只有她在没有b超的情况下,能准确知道胎儿的体位。
只不过,在先进仪器面前,人们更愿意用仪器去看,也更相信直观的仪器,而不会重视她的这手绝活。顺胎位更是如此,胎位不正就马上手术,而不会让产妇冒着生命危险或是承受不必要的痛苦,等着她把胎位顺正。
那个教陆漫这两手绝活的助产士前辈,在科技不发达的时候,很是受病人推崇和领导重视,也得到过不少实惠。但因为她借口这是祖传手艺不能外传,而得罪了历届院领导和许多同事。后来医院有了先进仪器,更多产妇愿意刨腹产,她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她一直被人排挤,脾气也怪异,活得非常不痛快。
陆漫属于乖乖女,好好先生,对谁都乐呵呵的。她有本事把比她强的人哄得开心,也不会得罪比她弱的人,更不会去争强好胜,所以从小到大人员关系好到暴。
她因为爱好广泛,杂念太多,学习从来不是班里最拔尖的,但她从来都是班里最受爱戴的,从小大到大几乎都是副班长,班长她不愿意当。上班后也是如此,领导、同事,包括病人,都喜欢她。有一次他们医院搞无记名投票测评,她得了九十五分,是全院唯一一个九十分以上的人。
陆漫也是那位助产士前辈工作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说得来的朋友,陆漫又托同学帮她女儿找了个满意的工作。那位前辈在退休前,就把这两手绝活教给了陆漫。因为她儿媳和女儿根本不稀罕这手已经过时了的绝活,都从事了别的行业。
陆漫本就对按摩有着强烈的兴趣,又本着多个手艺多条路的原则,非常认真地学了。别说,真是奇特的不得了,摸胎位每次摸得都特别准,跟打b超的结果没有两样。摸胎位她还能用得上,经常在产妇打b超前摸摸,可顺胎位她就从来没有用到过。
第八十八章 麟儿
这个胎儿呈横位,比斜位好纠正。若胎儿较小,很容易顺好胎位。可这胎儿特别大,就不好顺了。
陆漫虽然心里慌张,面上却不显。对谢大奶奶轻笑道,“谢大奶奶莫慌,孩子在肚里子很好,还动着呢。你放松心态,好好配合,一会儿就能把孩子下生来。”
谢大奶奶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她看到一个穿着奇怪衣裳,长得极其美貌的女人站在面前浅笑盈盈。她虚弱地问道,“我还能生下来?”
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似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陆漫点头轻笑道,“当然能。”
谢大奶奶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又问,“你是来帮我的仙女吗?长得真美,声音也好听。”
陆漫笑起来,顿时满屋生辉。这个美丽和令人心安的笑,让谢大奶奶记了一辈子。
陆漫说道,“你说我是,我就是。来,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母子平安。”
必须鼓舞起孕妇的求生欲。
“好。”谢大奶奶有了希望,干涸的眼里似放着光,轻声说道,“求仙女一定要救下我的孩子,不要管我,保孩子。”
陆漫摇头说道,“孩子没娘多可怜,你能忍心把他丢下?”
谢大奶奶吸了吸鼻翼,喃喃说道,“我舍不得,舍不得……”
陆漫加重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又道,“放心,你会活下来的。你要配合我,可能会有些痛,你忍忍。”说着,她就开始在大肚子上揉搓起来,必须要找好位置,不能伤到胎儿。
谢大奶奶又痛得大叫了起来,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不像人的叫声,听着极是恐怖。
顺胎位是个残忍的活。本来产妇就痛得死去活来,还要在她的肚子上揉搓,力量还不能太小。听着谢大奶奶一声声的惨叫,和已经哭不出来的呜咽,陆漫的心都抽在了一起,腿都有些发颤。
若是在前世,早就刨腹产了,可现在,开肚皮就是巫术。而且,也没有麻药能减少产妇的痛苦,没有后续消炎药保证产妇能够活下来。
为了缓解谢大奶奶的疼痛感,在她清醒时,陆漫还必须跟她说几句话。当然不是接生婆那样大喊大叫,让大奶奶坚持住什么的。而是轻言细语地说,说自己会做好吃的,会设计漂亮衣裳,等孩子长大了,她给孩子做,保证孩子会喜欢……
谢大奶奶撕哑嗓子着问,“能,能有那么一天吗?”
“能!”陆漫肯定地说,“你信我,我会让你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大奶奶已经没有力气叫了,眼睛又半闭起来,目光涣散,像死了一样,可胎位还没有顺正。
陆漫觉得自己是在施酷刑,折磨着一个伟大的母亲。随着谢大奶奶悄无声息,再看看她苍白没有表情的脸,陆漫心里惶恐不已——她不该来的,这远比前世任何一次接生都让她恐惧和心痛。
前世在手术台上,手术虽然残忍,但她看不到产妇的脸和完整的身子,也听不到产妇的惨叫,呈现在面前的只是白布中的一团肉。顺产的时候,产妇会叫会喊,却远没有这么恐怖,也不会在她的手下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迹象。
面前的也不是解剖室里的没有生命的尸体,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由有生命到快要被折磨死。
陆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活她,让她顺利产下孩子,若这个女人死在自己手里怎么办?她前世接生过上百个孩子,无一例死亡。还有,若她死了,自己以后该如何自处……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难以自持,却又不得不坚持。她的汗水不停地滴下来,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漫感觉胎儿终于开始游动了,她内心一阵狂喜,颤声说道,“快好了,快好了,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