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1 / 2)

异种始终有一种凌驾于所有生灵的傲慢。

他们单代传承,接过冠冕的同时便要把自己的父辈踏在脚下。

或许是因为这种“合为一体”式的记忆传承方式,他们概念里的死亡,显然和人类所理解的死亡很不一样。

人类的死亡是终结,是尾声,是虚妄,一切都不再存在。而异种的死亡仿佛只意味着传承的开始。

子辈从此将带着父代的所有记忆向前。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异种便知道自己的父辈将有一日会为自己而死;从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异种便已经领悟自己最终会以何等形态消亡。

因此生和死的边界在异种的印象中是模糊混淆的;降世时的第一种本能之爱,也就是他们对于父母的爱,亦称不上浓厚。

倘若深深敬爱自己的长辈,他们要用怎样的心情面对父辈的牺牲?

所以从初生一刻开始,异种的爱就极稀薄。一直以来,敬畏大于敬爱,传承的本能高于求生的本能……道源的力量代代相传,与力量一起遗留下来的,还有截然不同的种族特性。

对于异种来说,其他生灵才是“殊异之种族”。

妖族和异种一样,具有妖身和人身两种形态,所以玄武对妖族还算亲近。至于人类,他们天生只有人形这一种状态,因此在玄武口里就成了蝼蚁。

而真正的蝼蚁和妖兽们,甚至都不配被玄武提及。

洛九江蔑视过白虎,唾骂过饕餮,他嘲讽前者是个伪君子,而后者恶心得不想让人看他第二眼。然而直到此时,洛九江才稍稍明白过来:其实白虎和饕餮反而是比较“人类”的异种。

白鹤州沽名钓誉,虚伪至极,然而又始终维持着一张堂皇的面皮;花宴望吞杀子女,除了是要增长自己的力量之外,也未必不是想把自己的死期往后推。

白虎重名而饕餮重命,相对于异种的原始性格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人类化”的索求。

最可怕的异种近乎“无欲无求”。

就像是玄武,他是个相当典型、相当标准的异种。

他把战火铺陈开来,烧遍整个三千世界,然而那是欲望吗?不是,他只是在获得自己概念里理所当然的需求。

玄武的脚步隆隆地碾过十三个世界,他把公仪竹杀死,将椒图掠走,然后他甚至有点茫然地看着洛九江,问洛九江何至于此。

他高踞于自己崇高无敌的宝座之上,轻而易举地采撷盘中的果子。

人类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调整果盘的颜色和内容,丢去那些不够鲜艳的材料时,怎么会为此大喜大悲啊。

会因为被切开流出汁液因而感觉痛不欲生的、失落于自己被丢在一旁撇开从此将被历史遗忘的、恐惧着被直接扔进垃圾堆里旁听自己如何衰败腐朽的,当然只有果实本身。

而现在,玄武单手支颌,平静地看着洛九江。

——果盘的布置者拎起一个最与众不同的樱桃,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在果盘里呆着。

玄武对着洛九江说:“你既然身怀阴阳,便不该止步在人类身上。”

他宣言道:“你应该来玄武界。”

洛九江直视着这个傀儡,傀儡有一双情绪与生人无异的眼睛。

洛九江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隐晦的邀请。

只要此刻他点一点头,附和一句“你说得对”,那从此之后,洛九江也将会坐在王座的副席上,在云巅和世界的尽头,居高临下地共览三千世界。

山河变幻与王朝兴旺倒映在他的眼底,今后只像是铺陈的纵横棋局。即便整盘棋子全都粉碎,也伤不到执棋的棋手半寸。

“你这个人实在不怎么样,话语却仿佛很动听。”洛九江紧盯着玄武的眼睛。

那一刻玄武的傀儡几乎要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然而洛九江的声音响起,其中毫无半分犹疑。

洛九江问道:“既然玄武主这样至高无上,这样不可一世——那你还来探寻人类做什么呢?”

他双眼仿佛两把湛亮的刀锋,将玄武衣冠楚楚的表皮统统剖开扔在地上,直剐出里头雪亮的骨头。

第297章 天之道

玄武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了。

洛九江把自己的佩刀平放在桌上,仿佛亲手立下一道就此分割开楚河汉界的高墙。

“玄武主无所不能, 无欲无求, 睥睨人间, 高高在上……持众生为棋子,视人类作蝼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人类有求呢?”

洛九江直白问道:“你三番五次地用傀儡造访三千世界,甚至混迹在寻花问柳之地, 究竟是有什么求不得之处, 非得让‘卑微的’人类为你解惑不可?”

玄武不言不语, 只有两道目光定定地看向洛九江。

洛九江突然醒悟过来:“是,你之前曾先来找我。”

有什么东西是人类所有, 玄武没有, 而又被他渴求的?

道源。

玄武用乾坤道源合为阴阳, 而洛九江的道源, 从领悟的那一刻起,天生就是阴阳。

倘若只是这样, 还不能完全解释, 玄武的态度为何如此笃定。

毕竟虽然有时候某个萝卜会长得像个人形的娃娃, 但下一个长出一张人脸来的植物, 保不齐就是个葫芦。

玄武, 椒图,囚牛……公仪先生……静慈大师……阴兄!

当初玄武披上静慈大师的人皮,前往白虎界为公仪先生念经超度的时候, 他亲眼见过阴半死!

想必从那时候开始,玄武就已经埋下了狐疑的种子:卑贱如人类,传承道源时竟然不必用灵魂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