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2 / 2)

先斩后奏把树砍了塞给自己,这岂不是在难为他洛日天?

阴半死垂眼在木茬崭新的树桩上一扫,不用说话嘲讽之意也非常鲜明:树都砍了你再来说这话?放什么马后屁呢!

问题是谁能想到你杀气沉沉地在人背后举斧子是为了砍树?洛九江揉揉眉心觉得实在头痛,只好蹲身抡起问霜树抗在肩上。这棵树说是价值万金绝不为过,被他这么一扛气质全然变味,好像只能进灶膛里去当柴火。

“今日打扰峰主了,我这便告辞。”

阴半死依旧没有发声,他郁郁地看着洛九江,即使表情不动,但无论是微垂的眉眼,周身的气质,乃至他的发型站姿都透出一种逐客之意。他可能确实有种天生气场,只要是他足下所踏之地,方圆十里内都会幽幽散发出一个“滚”字。

于是洛九江恍然大悟。

按那书生所说,这位药峰峰主对于将死之人从来都是一句“难看,不治,滚出去。”他最初听来还好奇怎么没人蒙他麻袋。现在亲眼所见,他才知道纡尊降贵地说一声“滚”都是此人对将死者特别的优待。

毕竟他平时都不用开口,直接就可以用大地磁场劝人滚蛋。

见洛九江干脆利落地离开,阴半死仍没移开他的目光。洛九江本就感知敏锐,被那人用钉子般的视线一路追着,下山脚步不由不有越走越快。那视线还十分专一,紧盯他后心不放,仿佛要看穿他的皮肉筋骨,直透前胸。洛九江琢磨了一会儿自己这个地方有何不对,然后脚步骤然一顿,只觉茅塞顿开。

自己怀里,也就是阴半死若真能用眼神把自己锥出个洞来便能看到的地方,好像还揣着那朵又从他襟上拔下的半开掌中花。

——想要你直说啊!

——要不要折回去再把花给他别回去?

……算了吧。这位峰主的脸插了发黑,拔了发绿,要是自己再去而复返一回,他没准要换个靛蓝色呢。

这样一想,洛九江毫无负碍地重新迈开了脚步。下山的路一共也只有几条,期间不免要碰上药峰弟子。他们见洛九江这幅造型不由多看了两眼,在意识到洛九江扛得是什么后立刻两眼发直。

他们的眼神大体可以分作两类,一类叫做“哎呀我的妈啊你竟然还活着。”,另一类叫做“有好吃好喝的就快去吃点喝点吧。”

洛九江:“……”

路走一半便碰上游苏,这少年公子正被那方才见到的黑袍人背着。见到洛九江他急忙跳下黑袍人的背,看也不看洛九江扛的花树一眼,匆匆跑来握住洛九江的胳膊,眼圈都急得有些发红。

“太好了洛兄,你平安无事!阴师兄还没有把你熬成药汤!”

洛九江:“……”

低头用袖口沾了沾眼角后,游苏才不好意思地抬头对洛九江一笑,视线明显因刚刚的失态而有点羞涩,他目光到处乱撇,然后呆呆地在洛九江扛着的问霜树上定格。

“洛、洛兄……”游苏口不择言道:“你怎么还没被阴师兄熬成药汤啊!”

洛九江:“……”

他现在收回前言还来不来得及?

青龙学院气度哪儿好了?看看这都什么风气!

第88章 北地之主

有时候吴霆会怀疑,自己所跟随的这个外表如同少年的主上, 是不是有种不为众妖所知的魔力。

“您说要成为北地之主, 于是您就得到了北地。真是太神奇了, 我到现在也觉得是做梦一样。”

吴霆站在寒千岭背后低声轻喃,看着这位主上青云直上的扩张历程, 他只觉得自己简直枉活了这些年的岁月。

寒千岭缓缓颔首,此时殿外有数不尽的喧嚣热闹,作为新继的霸主, 他也需要遵循旧例大宴大贺, 足足让请来的客人们酩酊三天, 使北地易主的消息传遍此处的每一寸土地。

不远处有侍女正最后一次检查深雪宫主这场典礼应着的衣冠,而寒千岭端坐在椅子上, 一点不见兴奋着急。

“弱是一半对手死亡的原因, 贪则是另一半。”寒千岭翻检着檀木匣中率先主动呈上拜帖的名单, “无论人类还是妖族, 在这一点上都并无太大不同。”

吴霆咽了口唾沫,对于他这种头脑简单到还盛不满量杯最低刻度的妖族来说, 理解深雪宫主的言语常常是件费力的事。作为一度全凭丢骰子做出重大决定的妖族, 他现在也只担心一件事情——

“您为何会选择我做您的心腹?”

原本地盘局限于清平府时, 他这个五色阁主还有被器重的价值, 但现在寒千岭已经坐拥整片北地, 他真是说不好为什么是自己留在了寒千岭身边。

被看重不是什么坏事,趋利避害更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如果可能, 他希望留在深雪宫主身边的时间能再久点。否则顶替他位置的那个妖族恐怕上位就要拿他开刀。

“因为当我是清平府主时,我需要一个心腹。”寒千岭阅读拜帖的速度很快,足有成年人竖起食指般厚的一沓礼单已被他翻到最后一张,他仔细地把每一张都重新整理好,然后规规整整地重新放进了包金的匣子。

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都很难说这算不算是一个答案,但吴霆就是听得心满意足。头脑简单就是这点好,他自信而欢快地认为那个被需要的心腹就是自己,宫主的意思是自己是他从清平府时就提携上来的旧人,自己的地位仍然稳固。

这位深雪宫主麾下最有名的的草包大将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想通这句话的可怕之处——深雪宫主只是单纯需要有“心腹”这种活物,或者说是挂件的存在,而并不真正在乎那心腹的性格、长处,乃至对他怀有几分崇敬和忠诚。反正无论那是块怎样的材料,寒千岭总有用他的方法。

他需要心腹就如深雪宫的殿门需要一块大匾,佛座之下需要一朵莲冠,观音手里需要拿着一支白玉净瓶。可没人听过哪个宫殿因为少了块匾于是不能被称为宫殿,哪尊佛因为没有莲花座被剥夺了领受香火的权利,也没见到过哪个观音因为打碎了玉净瓶而被扫地出门。

是因为人们觉得宫殿需要有匾,于是宫殿被挂上了匾;因为人们觉得佛祖需要莲座,于是佛膝下就盛开了莲;因为人们觉得观音应该托着插杨柳枝的玉瓶,观音才时时拿着那白瓶子。同样因为有灵智的活物们觉得“主公身边应该有个心腹”,所以寒千岭就从善如流地塑造了一个。

出于同样的理由,深雪宫主还强大、威严、庄重、公正、慧眼如炬、高高在上……如此完美的主上,也难怪这样快就统一了北地。可就是这样的主上,简直就像是画里才会有的人。

世俗所期望的,他就去做,人间默认的条约,他便遵守,他近前的人服从于他的深不可测,远离他的人为他的统辖感到稳定和安全,但他如果不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乐,也不因他按照他人期望去做,遵守世上规则所得到的一切而被满足,那他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什么?

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吴霆会大胆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宫主,北地已尽在您握中,但我还没见过您多饮一杯酒,多说一句话,多露出一点放纵之意……如果一丝快乐都不能为您带来,那您要北地干什么呢?”

寒千岭示意他去听来自天的声音。

吴霆指哪儿打哪,全神贯注地依言照做,可惜直到他听得自己耳朵里空鸣一片,也没从天那里得到半个字的结果。

“有一件事情就要开始了,在此之前,我需要北地之主的身份。”

即使想过了最近发生在深雪宫主身上的每一件事,吴霆仍想不通哪件事情可以特殊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