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2)

如果不是枕霜流的手还没从那小半滴将炸未炸的道源上松开,如果不是对方话中近乎明示地把“炸了道源”作为威胁,花宴望一定扑上去嚼碎他的脑袋。

“好、好、好!”花宴望连说三个好字,下一刻停都不停,干脆利落拔腿就走。之前他受枕霜流挟制是因为对方完全将生死付诸度外,现在闹到这种份上,他不信枕霜流还有那样强烈的死志。

他就是敢赌!

枕霜流确实没因为花宴望转身就炸了道源,但他也没任由花宴望就这么离开。几乎是在花宴望动作的同时,一道鲜艳彩雾从他袖底喷射而出,直袭花宴望,他臂上缠绕的灵蛇也挺身吐信,做出将发之势:“留命下来!灵蛇界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时双方残影交织,以快打快,眨眼之间已交手百次。三息之后拢在彩烟中的花宴望一声闷哼,恨恨甩下半滴无色无质的存在,头也不回便一个猛子扎向界外。

枕霜流没有再追。

他静立原地一刻,把胸口翻腾的气血调匀,这才收起了被花宴望甩下的东西。灵蛇摇头摆尾地蹭到他手指尖来,枕霜流不在意地看了刚到手的道源一眼,就要把它给灵蛇喂下。

灵蛇吐出信子,却卷了个空。

“啧,刚才说好了拿去喂狗的……你汪一声。”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在灵蛇殿的一片废墟之中,灵蛇静默地回视着他的主人,这冷血的生灵此时满怀着复杂的感情,一对小黑豆眼里尽是呆滞。

“不会吗。”枕霜流顺手捏着道源填到灵蛇喉咙里,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没吃好才这么笨,多吃点就会了,是吧?”

灵蛇用尾巴尖拍打了枕霜流的手臂一下,力道不重,比起羞恼来更像是一次玩闹。枕霜流捏起它的脖子提起小蛇来仔细看了看,没再让它钻回自己的皮肤之下,反而塞进了自己怀里。

雀鸟生出新羽后会唱歌,灵蛇吃饱后就该长大,这些自然而然发生的所有都如同顺流而下的瀑布,一去就再不容回头。

九蛇簇拥上来,跟在枕霜流身后,他却无声地摆了摆手。时至如今,统领一界的灵蛇主不难让山峰倒转,瀑布溯流,连血脉有缺的灵蛇如今都能靠道源补足,不必再于他的血肉中寄养,只要他想,移山倒海也不过一念,只是他纵然有通天本领,也没法让时光回转,使死去的人重新睁开眼睛。

枕霜流立在宫殿的残垣之上,将目光幽幽投向夕阳。

他方才让饕餮主偷鸡不成还倒贴了只鹅,有那蠢货前车之鉴,想必很久不会有人再动有关自己的念头。这场战斗险之又险,他几乎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最后得到的战果斐然,半滴道源足以让任何大乘修士心旌摇曳,然而枕霜流满面都写着索然无味,甚至不曾扯动一下唇角。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灵蛇从他怀里探出一颗脑袋来,又被枕霜流用食指点着摁了回去。

没什么意思。枕霜流想:乏味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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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宫内,如今张灯结彩。

吴霆在堂下奉上贺礼,和寒千岭客套两句后,突然感怀道:“此前我一直不知道宫主生辰在这个时候。”

“或许是吧。”深雪宫主还保持着一如以往的坦然,“我已记不清了。”

吴霆错愕地眨了眨眼:“什么?不是今天?那、那宫主是今后便都定在今日了?今天可有什么特殊吗?”按朱雀历来说,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难道是宫主出身的那个世界在今天有什么额外的意义?

任吴霆在一旁思路随意跑偏,寒千岭自顾自地低头刮去茶水浮沫。

今日整个深雪宫前所未有的欢乐热闹,厨房菜肴流水般传到席上,偏殿中预备献舞的女妖们正嘻哈着你推我攘。清平府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基本全部到齐。很快晚宴就将开始,所有人都将为深雪宫主的生辰举杯相庆,然而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今日并不是深雪宫主的真正生辰。

实际上,今天是洛九江的生辰。

不过没差,谁让他早就把自己的生日分一半给了诞日不详的寒千岭?

他分得那么早,那么大方。那时他们都还只是两只肉呼呼的白团子,红衣服的小男孩抱着长寿面碗向寒千岭跑过来,手中还兴冲冲地挥舞着筷子。天知道他是怎么从桌上把这碗面偷渡下来。

记忆中的孩子伸直了胳膊把面碗递过来,汤面上还卧着个流黄的鸡蛋。“一人一半!”他这么说,“我把两个面头全找出来,咱们就能一起吃。面也分你一半,生辰也分你一半,哥哥也分你一半,有的都分给你!”

果然他们从来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彼此间能赠给对方七成的,就绝不会只给三分。寒千岭举盏,向半空中遥遥一敬,此时桌上除了他和吴霆的茶具之外,还额外布着一盏茶香袅袅的香茗。

“今后都会定在此日,不会改。”

吴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宫主是在回答他方才的第一个问题。

茶香醇厚,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冲淡在腔子里。寒千岭垂下眼睫,唇角缓缓泄出半缕笑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他的步履,这一天将不止于清平府,而要渐渐成为整个北地、整个朱雀界,乃至全三千界的盛典。天下人都要为那人的生辰欢呼庆祝,若有新生儿能恰巧在这一天诞生,他将被整个家族视为饱有气运的孩子。

因为寒千岭能,因为洛九江值得。

此时此刻,洛九江正趴在饕餮背上匆匆在界与界之间漆黑的时空中划过。

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自己和千岭十五岁的生辰。

第73章 新名字

当封雪张开巨口把碗口大的破洞撕扯到如四人环抱大小,足以容她通过后, 四人从死地上空的缺口处生生撞出来, 直到已经进入漆黑的空间之中, 心中犹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其中以洛九江的心理波动最甚——他方才一步步成胸在竹,安排起来有条不紊, 但实际上在自己的“裂穹窿”真正落到界膜上之前,撕裂这片天际的几率也只是五五开。

毕竟这是一式他新想出的招数,虽然其中包含着某种逆境中打磨出的全新领悟, 可没经过任何练习, 那也只不过是一块初见雏形的胚胎。然而洛九江毅然启用这招, 不仅因为当时四面楚歌,更因为他觉得他能够。

一边这么想着, 洛九江一边握了握自己的手, 他回味着那一点白光破开厚韧界膜时的特殊感觉——与手感无关, 也与修为无关, 在那一式舒展到极致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什么本源。

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本质已在洛九江心中留下印记。

在刚从被封雪生吞活扯拽开的缺口中跃出的一刹, 四人齐齐转头回望, 就连含了满嘴界膜的封雪也不例外。四双眼眸倒映着那被时空乱流涌入而割裂粉碎的世界残骸, 只见到无数白雪和红色饕餮幻影一起, 湮灭于漆黑的空间乱流之中, 不比尘埃更引人注目。

霜树、雪原、藏在皑皑白雪下的地宫,乃至破界而出时漫山遍野的无数饕餮,尽数离他们远去了。洛九江听到谢春残似哭似笑地大叫了一声, 回手扯下一个袋子抛尽那还未完全裂解的世界之中。

袋口在半途上松开,袋子打着旋跌进乱流之中,一路洒出好多红红绿绿的小牌。洛九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死地众人植在皮肤下面,用来以命置物的牌子。

“还差一块。”谢春残咬着牙根道,他右手倒抽出一根羽箭,看也不看便在颈侧一划,眨眼之间已经扯出那块还黏连着血肉的亮橙色的牌子,他把牌子远远丢开,如释重负般长吐了一口气。

从此死地的归死地,新生的属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