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膝行至傅沧泓面前,傅沧泓抬手,接过盒子,甫揭开盖子,便闻见一股呛人的味道,不由用手煽了煽,皱眉道:“这味道好难闻。”
“那是药,又不是龙涎香。”夜璃歌生嗔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拿过药膏来,却被傅沧泓抢回去,“我来。”
看着他揭开被子,把那泥褐色的药膏调匀了,细细地涂在双腿上,夜璃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傅沧泓立即停手,抬头看她,“不舒服吗?”
“没有。”夜璃歌摇头,“只是——”
她转头瞧着竹屏风,神色间有几许恍惚。
傅沧泓想问,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
依稀能猜到她的想法,正因为如此,而更不愿触及。
涂完药膏,傅沧泓又替她细细按摩一回,方才将药膏放回匣中,凝视着她道:“感觉如何?”
“还行。”夜璃歌点点头,“你去忙你的吧,别成天只在这宫里呆着。”
“你现在是头等大事,我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别的?”
“还有些时辰才生呢——”刚说了一句话,夜璃歌小腹忽然一阵抽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傅沧泓顿时变颜变色,倏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来人——”
“不,不用,”夜璃歌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只是胎动而已。”
“夫人。”两名御医却已经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吩咐厨下,烧好热水。”没想到,事近临头,最镇定的,却是夜璃歌自己。
御医领命而去,傅沧泓看看她,不住搓手,脸上的表情十分无措。
“你去吧。”夜璃歌抬起头来,冲他淡然一笑,“就算忤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白白给我添堵。”
傅沧泓胡乱应着,却仍站在那儿,他心中忧虑的,乃是别的事。
他知道,极凶险的一关,即将到来。
天色黑了下来,夜风呜呜地刮着,格外惊魂。
“灯呢?把灯都给点亮了!”傅沧泓有些过激地叫着。
几名宫侍匆匆步进,将四角的烛台统统点亮,把整个殿阁照得亮如白昼。
看着如此慌乱的他,夜璃歌又是好笑,又是开心,刚想捉弄一下她,小腹处剧痛如绞,她顿时睁大了眼,一把抓住身下的褥子。
“璃歌!璃歌!”傅沧泓紧张得浑身冒汗,赶紧上前扶住她。
“没,没事……”勉力一笑,夜璃歌强令自己打起精神,“这次,大概是真的要生了……”
当最后一丝天光收尽,整个龙赫殿都忙碌起来,人影来往穿梭不停,却个个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儿,怕稍有动静,便惹来杀身之祸。
不顾御医们的劝阻,傅沧泓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夜璃歌的表情,看着她一次接一次更加用力地深呼吸,看着她一向健康红润的脸变得苍白,看着晶莹的汗珠从她饱满的额头上一颗颗浸出……痛,很痛,他的心像刀剐一般地痛,恨不能亲身代她受这份苦楚。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从入夜折腾到凌辰,可是孩子仍旧未能成功从体内滑出。
傅沧泓两眼血红,几次想爆喝出声,却到底忍住。
“皇上……”忙碌得快全身虚脱的蒋贤抬起头来,透过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看向傅沧泓,正要说什么,却听夜璃歌低声吼道:“给我一把刀……”
傅沧泓的脸顿时抽-搐起来,蒋贤凝眸注视着他,在这危急时刻,竟也顾不得对方到底是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想着,只想着能让胎儿平安降生。
终于,傅沧泓点点头。
从银盘里取过一把刀,蒋贤恭恭敬敬地递到夜璃歌面前,看着她将刀伸到下面,动作了几下,胎盘滑了出来,婴儿离体,但却——没有哭声!
整个殿阁刹那死寂。
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蒋德的身子瞬间冻成冰柱子。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那个浑身紫胀,分明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
难怪不管怎么努力,都接不下来……
就在他恍若身处噩梦中时,旁边的男子忽然抢前一步,一把捞起那个孩子,包在襁褓里,朝着夜璃歌展颜笑道:“孩子,生下来了……”
夜璃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注视着帐顶,一动不动。
“抱太子下去,换洗更衣。”傅沧泓吩咐着,蒋贤跪下,重重磕了个头,颤抖着嗓音道:“微臣遵旨,微臣恭喜皇上,恭喜夜夫人……”
言罢,他站起身来,接过襁褓,像见鬼似地,转身匆匆逃离这座明亮却冰冷的殿阁……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丝儿声响不闻。
“璃歌——”
“我看到了——”女子神情空洞,“我都看到了——”
“不是,那不是,”傅沧泓语无伦次地辩驳,“刚生下来,或者是被噎着了,只要清洗干净就好。”
“报应啊,”夜璃歌侧过身来,忽然凄凄地一笑,“沧泓,你说是不是报应?”
傅沧泓俯下身子,重重一拳砸在床栏上:“就算要报应,也是报应在我身上……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孩子……”
“可偏偏是孩子。”夜璃歌合上了双眼,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忽然像流水般泄去,“我想睡一会儿……”
“璃歌——”傅沧泓倾身在床边坐下,抱起她紧紧拥入怀里,“璃歌,你不能睡——你如此坚强,如此刚毅,不会被打倒的……”
“我也以为,是,”夜璃歌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冲出眼帘,“我也以为是,可是刚才,你知道吗沧泓,刚刚看到那个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呢?我明明已经很注意了,所有的膳食都再三检查过,每样物品也细细查过,包括碰触的花草树木,我那么用心地保护他,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