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沧泓依旧从容地笑着。
这位二十六岁的君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谋算、城府,淡淡一眼间已经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在眼里,却是那样地闲定。
“来。”他稳稳握住身旁女子的手,带着她走向最高处。
最高处。
那是属于他们的地方。
而且,只有一个位置。
他们一起坐下。
众臣心中又是一阵震荡——都说皇帝过分专情,宁弃天下美色于不顾,单宠夜璃歌一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细想来,天下间哪个男人娶了夜璃歌,不是捧在掌心,细细呵护呢?
“喝酒。”帝王举起了杯子,下头所有人亦举杯应和。
“今日,朕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众臣齐齐一怔。
夜璃歌眸色微变,不由侧头往傅沧泓脸上细瞧去——明明已经叮嘱过他,等孩子出生再说,可他,他是等不了了吗?
但傅沧泓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重新落了回去:“今年我朝新增人丁一千三百余万,可喜可贺,但愿天下人人得其所居,得其所乐,得其所属!”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弦乐起,一队队身着霓裳的舞姬旋入场内,傅沧泓放下金樽,微微往后仰倒,开始惬意地欣赏歌舞——
自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尽兴地享受作为一个帝王的无上贵仪,故而难免有些踌躇满志,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眼中闪过丝冰色,不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就在她准备起身时,手背却被傅沧泓摁住。
“去哪儿?”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夜璃歌只好不动了。
在这样的场合,她始终得顾及他的面子。
最阴暗的角落里,一抹黑影静静地立着,双眸怨毒地看着那个处于灯火辉煌中的男子。
傅沧泓,就让你再得意几时。
三更过,酒残炙冷,傅沧泓方才站起身来,众臣们也跟着起身,朝他拜倒:“臣等恭送皇上。”
在一众宫人的服侍下,傅沧泓离座,携着夜璃歌走出很长一段,忽地停下来,朝身后摆摆手,曹仁俯了俯身子,随即带着宫人们离去。
傅沧泓不说话,又携着夜璃歌往前走出一段,在假山旁立定,方才看着她道:“你,你不开心?”
“没有啊。”夜璃歌凤眉微扬。
“说实话。”傅沧泓伸手,抬起她的下颔。
“真要我说实话?”
“是。”
“我只是觉得你,太张扬了……沧泓,一个英明的帝王……”
“朕知道。”傅沧泓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要如何做一个好皇帝,朕还用不着你来教导。”
夜璃歌蓦然怔住——从来从来,她都不曾见过他这个模样,更不曾听他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她很想反驳他,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开脸去。
空气一时岑寂。
半晌,男人却张臂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放在她的削肩上,喃喃道:“对,对不起,我肯定是,喝多了,喝多了……”
夜璃歌却没有言语。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察觉到,傅沧泓的性格中,有浅抑的一面。
独断、专横、跋扈……只是他很少发作,或者说,不在她的面前发作。
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总是温柔体贴的,并不是这种体贴作假,而是因为——爱。
因为他爱,所以细致入微,因为他爱,所以他能暂时控制体内的暴戾。
但什么时候发作,却没有人能够意料,尤其是当掌握无上的权利,甚至是整个天下时。
权利是怎样一柄锋利的剑,或许这世间,没有人比夜璃歌更清楚明白。
傅沧泓虽生于皇室,但真正掌控权利,驾御权利的时间却并不长,更没有统治过整个乾坤……
当一个男人,能够掌控所有人生死时,都会自我膨胀,到时候他能不能保持原来那个自己,实在难说。
权利,可以成就一个男人平生之极度辉煌,也能让一个男人跌入无边地狱。
今夜的御宴,只是个端倪。
盛世功成之后,大约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住极致奢华的诱惑。
而极致奢华,却是一个人,一个国家,走向衰亡的开始。
傅沧泓,这样的道理,我应该告诉你吗?我应该提醒你吗?还是看着你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