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换,你就换。”夜璃歌说着,又从袖中摸出块银子。
伙计也意识到了不对,撇了一下唇,端起汤锅去了。
竟然会有人,追到这里来,会是谁呢?
水眸黑冽,夜璃歌眉宇间浮起几许薄冷。
第二锅汤送了上来,这一次,再无任何异样,夜璃歌就着酒,慢慢地吃饱喝足,起身下楼,行至平台处,但见那伙计斜倚在柜台边,东边桌旁,坐了个干干瘦瘦,模样毫不出奇的男子。
心内一动,夜璃歌提步下楼,行至男子跟前坐下,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
男子抬袖掩唇,咳嗽两声,枯瘦的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
“阁下就没有什么话吗?”夜璃歌冷冷开口。
男子又咳嗽了两声,挪开凳子慢慢地走了。
夜璃歌的视线落在他适才手掌覆过的地方,那儿,刻着两个暗红色的字:
道理
居然是“道理”?
这个人——夜璃歌眉峰微蹙,不由侧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却早不见了那人的影儿。
真是怪人怪事!
细细思索着,夜璃歌也站起身来,徐步走出客栈。
天色已然黑尽,街道两边亮起一盏盏灯笼,将她纤长的身影拉得极长。
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满脑子杂碎的思绪,一点点沉寂,有些影像,慢慢变得清明。
一路思索着,夜璃歌走回司空府,离家门尚有一段距离,忽听里边传出阵阵清音雅弦,是父亲和母亲?
她心内一动,抬手轻轻推开角门,却见十几支明柱将整个庭园照得如白昼一般,她一向形容整肃的父亲,一手操琴,一手执箫,自弹自吹,而她的母亲,衣袂翩然,双剑有如秋水,舞成两团光影。
这——
夜璃歌不由看呆了——
什么叫珠玉生辉,天作之合?这便是。
什么叫知情识意,心魂交融?这便是。
她怔怔地站在廊下,不敢近前,也不想近前,直到一切静止下来,才鼓掌叫好。
夜天诤和夏紫痕竟没有理会她,只深深地看着彼此,像是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夜璃歌委屈了,忍不住冲上前去:“爹爹!母亲!”
夏紫痕还是不理她,只凝着夜天诤道:“夫君的乐艺,愈发精湛了。”
“夫人的剑术,也是天下无双。”
“那我呢?”夜璃歌忍不住出声岔了进去。
“你嘛——”夜天诤的视线终于落到她身上,“自然是我们俩最出色的杰作。”
“爹爹,你还真是不害臊。”夜璃歌不禁吐了吐舌头,再俏皮地作个怪脸。
夜天诤也做了个怪脸:“难道,我说错了?”
“爹爹啊,”夜璃歌绕过桌案,拿出牛皮糖似的缠劲儿,“你再奏一曲我听听?”
“歌儿,”夏紫痕却面现威严,将她止住,“时辰已晚,下次再说吧。”
夜璃歌不满地撅起嘴,像个没讨到糖吃的小孩儿。
夜天诤伸手刮刮她的鼻头,复撩袍坐下,弦声又起,如水船朝四周漾去。
随着优美的旋律,夜璃歌曼转腰肢,纱绫自袖中飞出,翩跹轻舞,如梧桐深处的凤凰。
一个接一个的夜家人从暗处走出,惊讶至极地看着他们的小姐——都说自家小姐的舞姿倾国倾城,可是他们却从来无缘一见。
“那是小姐吗?”一个仆役忍不住擦擦自己的眼,“我好像看到了仙女……”
“不,是凤凰!是传说中的凤凰!”另一名男子接过话头,嗓音里含着不尽的激动。
“不是凤凰,”这是最后一个声音,“是——流动的月光……”
他自觉说了个很华美的词,甚至忍不住咂咂唇。
总而言之,这个夜晚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包括,夜天诤,和夏紫痕。
看着这个女儿,他们心中满是甜蜜,也满是叹息。
尤其是夜天诤。
她是他一生最得意之处,也是他一生最大的牵念。
……
月色轻轻泻入窗畔。
夜璃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