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地,男子睁开独眼,轻蔑地看着外面满脸冷怒的女人,撇唇一声哂笑。
立在栅栏外的女人,凝默地看着他,目光深暗。
见她如此神情,六道反倒生出几许疑惑,撑着稻草坐起身来,瞧着她懒懒道:“怎么?皇后今儿来,只为看看我这落魄之相,以解心头之气么?”
“我且问你,”董皇后的语气颇有几分阴森,“夜璃歌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六道一怔。
那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一点点站直身体,与董皇后四目相对。
眼睛。
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有一双多么可怕的眼睛,那里面包含着的情愫,即使是他这个自命通透人心,洞悉天机之人,都看不清辨不明。
“你觉得,”良久,他终于笑了,缓缓启唇,“就算我知道,会告诉你吗?”
“不会。”董皇后平静地给予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还——”
“我可以猜。”
“猜?”
“比如,”捋捋凤袖,董皇后向旁侧走了两步,又回到原处,举目看向六道,“夜天诤?”
六道一动不动。
“再比如,夏紫痕?”
六道还是岿然不动。
“夜家?”董皇后继续猜测着。
皱起眉头,六道微微有些不耐烦起来,刚欲出声打断她的“异想天开”,董皇后却忽然抛出两个意想不到的字来:“天……下?”
六道仍然没说话,只是那眼瞳,急速地跳了一跳。
这便,足够了。
以一声冷笑,董皇后结束了今夜这番莫明其妙的谈话,只因为,她已经得到,她想要得到的。
一拂袍袖,董皇后转身便走,铁栅栏里,六道探出手来,向空中无力地抓了两抓,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垂下……
司空府,碧倚楼。
夜璃歌一脸冷肃,盯着傅沧骜。
抓抓自己的乱发,傅沧骜低头,一副知错的模样。
“为什么跟着我?”
“想……”男子抬头,撅着嘴,神情间有几许委屈。
“想什么?”
“想……你……”
夜璃歌泄气——她终于无可奈何地发现,不管她对那个男人有多少怨怼,不管她对别的人别的事如何冷情冷心,可是面对傅沧骜,她总是无法狠下心去打击责骂。
因为,他是个赤诚之人。
而且,唯有对她赤诚。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缘,教他自黑暗中杀出,既逢上她的光明与温暖,既逢上她的维护与怜惜。
怜惜。
是的,她对傅沧骜,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惜。
男人怜惜女人,通常是因为女人的柔弱,而女人,尤其是强大的女人,有时候也会怜惜相对弱势的男人。
当然,对于傅沧骜,不怎么能说他弱势,顶多说他是“弱智”,可他这种“弱智”,却是后天不受教化的一种悲剧,试想,任何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被囚在幽狱中二十年,都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他原本和傅沧泓一样慧黠,一样聪明绝顶,只因为上苍的捉弄,将他摆布成如今的模样。
如果说,傅沧泓能得到夜璃歌的爱,是因为他的才,他的智,他的谋,他的坚决果毅,那么,傅沧骜能博得夜璃歌的怜惜,便是因为他的赤诚。
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除了怕他偶尔捣乱之外,你不需要担心再多,不必忌讳他有可能运用权谋,做出什么你意想不到的事来。
对于这一点,董皇后、六道,甚至是夜天诤,对夜璃歌的判断都是比较精准的。
天下。
她的志向,向来只在天下。
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胸中始终跳荡着一股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热忱,也恰恰是这样的热忱,误了她自己的终身。
她若黯然收起羽翅,归隐山林,或许也能做只快活的小鸟,夫唱妇随,只是,那样的夜璃歌,也不再是夜璃歌了,那样的夜璃歌,只怕,也引不动傅沧泓的心。
傅沧泓。
夜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