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和黛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薛家。”
贾赦猛地驻足:“薛家?薛大傻子?”其实薛家还有个薛蝌也算人才出众的,但别说他已经定亲,马上就要迎娶邢岫烟过门,便是没有这回事儿,贾赦也记不起来他。他脑中对薛家仅有的影响就是人傻好骗腰包鼓,儿子呆蠢闺女俏,可惜他两个儿子还都没看上薛家的漂亮丫头,要不然他早就把薛家两个娇俏丫头分别塞进儿子的后院里了,指不定明年就能多抱上俩孙子。
惜春捂住小嘴:“天啊,薛大傻子如何嫁得?”当年在深闺都听说他杀人抢丫鬟的恶事,还听说他跟自己大哥贾珍乃是一丘之貉,惜春从来看不上贾珍的浪荡,对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没有好感。
黛玉咬唇,难过不已:“薛家是如今老太太唯一还能搭上的有钱人家了,何况薛家最精明的宝钗在宫里,剩下薛姨妈母子都是好骗的,薛姨妈为人和气,耳根子也软,又听说那薛家大爷最好色,探春生的好,过去教养的也不错,一旦进了门,上能相助薛姨妈管家理事,下能约束奴仆掌柜,说不准还能辖制住薛家大爷,叫他学好向善。有这么些好处吊着,薛姨妈只怕不等宝钗回去就答应了婚事。”
掌家久了的迎春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然而老太太却并不是为了探春好,才给她安排这样的婚事,若不然也不会拿捏着探春的身契,老太太这是防着她进了薛家就甩开她,到时候可以用身契做威胁。她这是想叫探春去掌薛家的内宅,握住权钱人脉,再渡回娘家,掏空了薛家重整贾家呢。这么一来,探春还能有什么好儿?只怕薛家休了她那一日,老太太也不会接她回去的。”
贾赦咋舌不已:“老太太真狠,这还是亲孙女儿呢。”
宁珊冷笑一声:“你还是亲儿子呢。”贾赦顿时蔫头耷脑不再说话了。
邢夫人一脸古怪相,似乎既想大笑,又想讽刺,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太刻薄了。倒是凤姐儿若有所思道:“想一想,其实老太太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咱们都眼瞎,看不清罢了。你想,元春是她一手养大的,又如何了呢?还不是送进宫去伺候人的;再有从前的敏姑妈,亲生的小女儿,待她去了,玉姐儿又是如何下场?养着不过是为了给贾宝玉做媳妇罢了,且还是个出身高贵,家产万贯,却又只懂得风花雪月,不会□□的媳妇。”
黛玉被说的又羞又气,隔着纱帽狠瞪凤姐儿两眼:“你把老太太当亲奶奶,又如何了?琏表哥也是她跟前养大的,却比那早逝的珠表哥如何?”
凤姐儿忽然眉飞色舞起来:“我们琏二爷是个背运的,生的粗苯还不会转轴,白白被哄得孝敬老太太一场,又险些认贼作父偏着那二……二一家子,但是怎么样呢,我们二爷会投胎啊,一朝托生到了皇太后的肚子里,有个开国皇帝的亲兄长,天下间还有比他享福的吗?”
惜春小声道:“要这么说,我瞧着赦叔父更比琏二哥会投胎。”贾赦美滋滋伸爪子去摸了摸惜春的小脑袋,完全不觉得这句话其实暗含讽刺。
邢夫人偷偷嘀咕道:“那是,谁能比他会投胎?娶个媳妇都能蹭上太上皇的宝座。”这么一想,人家不待见自己这个继室也是有道理的,她们家祖坟八辈都冒浓烟也给不了人家一个太上皇。
贾琮忽然呆萌的接了一句:“那我也挺会投胎的,呵呵。”
宁珊顿足,转身,扫视:“要不在这儿歇会儿,听你们继续吹?”众人连忙闭嘴,溜溜儿的跟上。宁珊扭头去寻贾赦问路:“这是走到哪里了?”
贾赦手搭凉棚,幻想自己是齐天大圣:“这里,呃……约莫……可能……估计……”
一个随行的小侍卫满眼同情:“回大爷的话,老爷多半不好意思告诉您,他领路走到南城来了。过了这条巷子,就到京中最有名的花街了。哦,对了,那条街就叫花街,咱们现在走的这一条叫柳巷,是暗门子,晚上才热闹,花街比较正大光明。”
宁珊狠狠瞪了贾赦一眼:“后半年你别想出门了。”这混账东西这些年到底逛了多少回花街柳巷?不自觉的就溜着腿儿往这里来,真该把他送去母后地宫守陵算了。
贾赦满脸尴尬:“呵呵……呵呵……”这事儿没法解释,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退出去:“咱们折回来,折回来。”说着,一个大回环,风风火火打头就朝斜烟袋胡同冲过去。“诶呦……呯!”迎头撞在一个灰扑扑的人身上,磕了个脆响,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侍卫连忙去扶贾赦:“老爷,您没事儿吧。”
贾赦痛的踢着腿乱叫:“长没长眼睛?长没长眼睛?撞坏了老爷我你赔得起吗?”
倒在地上那人听到贾赦声音,浑身一震,死活不肯抬头,捂着脸爬起来,踉跄着就要跑。贾赦正想骂人,却见后面赶上来两个官差,手上拖着铁链,那头拴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跟着。
一个官差捏着鞭子,上来就抽:“你想往哪儿跑?借口要小解才松了你的捆绑,还想逃走?回去秉了大人,打你一个罪加一等。”骂完,没头没脑抡起鞭子就抽下来。
第246章 攀龙附凤
“啧啧啧啧!”贾赦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当看清楚衙差手上牵着的女人是贾王氏以后,贾赦敏锐的推断出正在挨抽的家伙是谁了——这不是端方正直的贾二老爷不正经么?!
贾赦认出贾政的速度到底还是没能比上贾政认出他来的速度, 基本上,贾政对贾赦已经熟悉到听见脚步声就能感知到了,不愧是觊觎荣禧堂和爵位多年的贾老二, 一切有可能帮助自己寻到贾赦的短处从而顺利夺爵的可能性都不放过。
然而老天并不总是偏爱准备多年的人们, 二房两口子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该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你的就别伸手,因为手伸的太长容易断掉。
贾王氏的眼中射出几欲将贾赦父子俩扒皮抽筋的愤怒之光, 然而被她怀恨在面上的父子俩都浑不在意,裘世安甚至在贾赦的示意下上前耍横摆身份:“诶诶诶, 我说你这当差的也忒不懂事,怎么就敢在我家老爷、大爷和大小姐的面前动鞭子?你打死个把贱奴不算什么, 但血点子嘣到我主子的衣袍上, 你赔得起吗你?”
衙差也不是傻子, 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立马把铁链往贾政脖子上一扣, 拖死狗一样倒拖出巷子, 顺便把贾王氏也撞到在地,一并拖着,鞠躬哈腰道歉不迭:“得罪,得罪, 这两个犯人不听使唤还妄图逃跑, 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 冒犯了老爷大爷们,实在得罪,得罪。”
贾赦这会儿已经忘了头上被碰出来的大包了:“算了算了,谁让老爷我宽宏大量又心慈手软,见不得这血腥场面,你们这就离了这里,到别处打去吧。”贾政双目血红,怒视贾赦,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啊啊”声,但是却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裘世安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这是被掌嘴掌肿了牙口,说不出话来了。
贾王氏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她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是万没有被赦免的道理的,于是也干脆的不费那个功夫去求饶。再说了,她现在也不孤单,横竖还有那个既没本事又没良心的男人陪着呢,他俩死也得死在一块儿去。只是可惜了一双儿女,特别是她的宝玉儿,含玉而诞,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放在平时,保不齐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格,可惜了了,偏偏碰上宁家小子登基,这一辈子,他是决计不会给宝玉出头的机会了。
女儿做不成贵妃,儿子穿不上爵袍,她这一辈子苦心孤诣算计至此,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也算尽心尽力,没什么可后悔得了。不得不说,贾王氏的心要比绝大多数杀人如麻的老手更狠也更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仍然能死不悔改也是一项能耐。
才出来不到一上午,已经接连撞见二房三口人了,这孽缘,套用贾赦的话简直就是“这可真是啧啧啧了!”
黛玉已经有些扫兴了:“咱们还逛么?”再溜达下去,是不是连老太太和珠大嫂子也该碰见了?
贾赦显然也有这方面的担忧:“咱们离开南城,往东城西城走走吧。”
贾小琮耿直无比的指出:“爹,南城是你带我们来的……诶呦。”太诚实的孩子挨了好大一个暴栗,脑门上顿时红了一片。
迎春心疼的拿帕子给眼泪汪汪的弟弟揉:“爹,您打琮哥儿做什么,他又没说错。”
贾赦气呼呼道:“打的就是他没说错。”说完,揉着自己的脑袋,原地转了半圈,找准方向,大踏步朝西城而去。
城西是富商的地盘,宅子建的一座比一座豪华,但是却都不大,贾小琮边看边问:“这里家家都金碧辉煌的好晃眼啊,怎么不盖的远一点儿?”
裘世安笑道:“三爷,宅子的规格是有定式的,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宅子,商人不过是末流,再怎么有钱,也不能住超过三进的院子。他们没法往大里盖,可不就只能往阔里装!”
迎春也很好奇:“都说商人地位低,可是因何当年在大观园里,老太太和那二……却那样抬举宝姐姐?”
凤姐儿不屑的嗤笑一声:“那还用说,老太太不过当她是个猴儿耍,二……哼,因为是娘家妹妹和侄女么,抬举了她们好踩你们啊,特别是玉姐儿。”黛玉低下头,她一直就不讨贾王氏的喜欢她是知道的,但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好在现在也不用想了。
惜春不爽的叫道:“那这么说,我们都是给猴儿踩的了?”比耍猴儿还不如的是什么?是给猴儿垫脚的。原本心里还念着老太太三分好,现在只剩一分都余额不足了,早前那些年了,她们是做了什么孽,才不得不过那样的日子?惜春两颊鼓鼓的,显然气得不轻。
贾琮好心安慰她道:“你们的日子比我们好太多了。”这里的我们显然是说他和贾环,然而惜春并不会为此感到高兴:“这能比吗?你们就是她的孙子孙女儿,好赖都得受着,可我呢?我可是她巴巴的接过去养活的,是客人。你瞧瞧林姐姐怎样,湘云怎样,宝钗、宝琴、李纹、李绮又怎样?”
抱怨的如此具体详细,就连凤姐儿都找不出安慰的方法了,只好劝她想开:“你只想想,她们现在哪个比你强?民间有句老话说得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这后福啊,没人比你多。”
黛玉也急忙哄她道:“我有什么好的,我没爹没娘的,连仅有的家产也给人挥霍了,却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好歹有爹有哥哥,还有侄子,想回家有自己的家,多好着呢。”
惜春仍旧郁郁寡欢:“我爹出家修道去了,我哥哥不务正业终日吃喝嫖赌,我那侄子倒跟我一样可怜见儿的,亲娘死得早,亲爹还不待见,娶了个媳妇也不是好的,你们当我小,就听不懂那满天飞的闲言碎语吗?”
这话说的,再没法接下去了。众人都讪讪的闭了嘴,默默跟随贾赦迷失在道路上。
如此安静的走了一刻钟,宁珊终于受不了了:“你是不是迷路了?”他们已经路过这个巷子口六次了,如此频繁的光临同一个交叉点让他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