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平素牢记做人留一线的原则,从未与璎华公主为难过;但同时他也极其懊恼以前没有对璎华公主献媚过,哪怕是她被许嫁给宁将军以后锦上添花一些也比无动于衷强啊。戴內相陷入了深深的对裘世安的幸灾乐祸和对自己的悔之晚矣当中,循环往复,表情复杂到旁边看着他的禁军们都跟着纠结。
宁珊忧郁道:“收收你们那奴颜婢膝的嘴脸吧,本将烦着呢,没空听你们的废话。”这一天过得真够闹心的,除了添了个宝贝儿子是喜事儿,然而也被闹腾的一把都没摸着呢,还不知道傻爹能不能照看好他儿子,又有家里的璎华也不知道醒没醒,太上皇虽然不是什么好爹,但就这么死了他回去也不好跟璎华交待啊。而且还有件更闹心的事儿,一年之内办两三个国丧,也是晦气的无可比拟了,璎华还得坐着月子披麻戴孝。
裘世安在云海的铁掌中艰难求生:“宁将军,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人都是惜命的,眼下的局面只要不瞎的都看的清楚,奴才就是再蠢也知道给自己找个活路啊,奴才是真心讨好您,盼着您能高抬贵手给条生路……”
宁珊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挥手示意云海把人放下,问道:“你活不活的成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要么等太上皇醒了看看他想怎么处置你主子,要么就等着继任发落,我管不着你。”云海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被卫若梅及时拉住,不被察觉的朝他摇头,示意不要开口。云海又郁闷又纳闷,但总算忍住了。
卫若梅到底是王孙公子的出身,考虑问题另辟蹊径不说,还比军中将士们全面且细致。他认为虽然眼下大家都打定主意要推举宁珊上位了,但不能由他们这边说出来,太上赶着了掉价不说,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骂成乱臣贼子。最起码得找个中间人提议,方才显得众望所归,大势所趋。
显然,作为天子心腹的裘世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地位的,裘世安的心眼子比起卫若梅只多不少,卫若梅想到的事情他也全想到了,而且乐于积极执行。
脚一落地,裘世安就拼命搬动双腿,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戴权面前,揪着他问:“备用的龙袍呢?快拿出来!”
戴权吓了一跳,但旋即也反应过来,宁珊登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仍旧不想自己做这个引子,便推脱道:“身材不合适,你还是回乾清宫去拿好些。”
裘世安甩开戴权,一头扎进后殿翻找起来。卫若梅反应也快,抬腿飞奔出去,直扑乾清宫。云海也只愣了一瞬,便马上跪倒,高声道:“请将军做皇帝。”
台阶上台阶下站的哪哪儿都是宁珊的将士,此刻全跟着一片片跪倒在地,齐声高喊:“请将军做皇帝。”几万人同声高呼,震耳欲聋,远远传了开去,不管是后宫那些还在东奔西跑或是哭哭啼啼的后妃皇子公主,还是被围在六部衙门里坐等结果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听见了,有愕然的,有惊喜的,又暗藏不满的,也有欢欣鼓舞的,刹那间七嘴八舌起来,整个皇城顿时沸反盈天。
宁珊还没来得及说话,裘世安已经捧着一件龙袍健步冲出,将领们摔下兵器一拥上前,夺过来龙袍,乱糟糟的抖开,七手八脚地披在宁珊身上。外面,卫若梅带人举着玉玺也赶了回来,不由分说塞到宁珊手中。众人一起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还在给太上皇包扎止血的太医们也全扔下手上的工作,很识时务的一起磕头。戴权也跪在大明宫的宫女太监之中,虽面上仍旧遮遮掩掩的,透着股蒙混过关的侥幸,但磕头的姿势绝对标准,就是那一脸偷鸡摸狗的表情让正对着他的云海小将看的十分不悦,很想砍他两刀。
众人磕头完毕,仍旧不给宁珊说话的机会,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把皇上的龙辇都抬了上来,将士们又拉又推,硬是把宁珊抬上去。没来得及跑出宫的龙禁尉和銮仪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打旗的打旗,扛扇的扛扇,挥舞着仪刀和豹尾枪一股脑挤到最前面开道。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各色幢、幡,各种式样的旌、金节、氅和麾陆陆续续补全,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只多不少,说句实话,这些年里两皇并肩出行的仪仗都不如今日威武壮大。天子规格的仪驾启动开来,整个场面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前面已经浩浩荡荡进了乾清宫,后面的人还在大明宫前排队呢。
宁珊手托下巴,坐在銮驾之中,面上忧郁更甚。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说什么矫情的德才不配之类的话,自己手下兵强马壮的冲进皇宫,起因抛开不算,经过和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这皇上他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了。哪怕是为了身家性命呢,也拒绝不了,倘若今日坐不上龙椅,明天就该阖家去菜市口了。但是这当皇上还不如上刑场呢,连顿饭都吃不上,宁将军胸中的郁闷之情伴随着翻滚的胃液直线高升——再不给他吃的,就要饿反胃了。
到了乾清宫,众将士恭请宁珊下銮,王公大臣们也被批准参加新皇登基仪式,此刻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格外卑躬屈膝。宁珊扯了扯不合身的龙袍,最后暗叹一口气,打起精神,龙行虎步踏进大殿,却在龙椅前停住了,回身扫视众人,威严道:“你们既然立我做天子,我的命令,你们可都愿意听从吗?”
文武大臣们齐声应和:“自然听陛下命令。”
宁珊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按我说的,先尽力救治先太上皇,再将先皇看管起来,等待日后量刑。其后妃子女一并看管起来,不得侵犯虐待。将士们退出皇宫,镇守京师,但不得侵犯百姓,不准抢掠仓库,如有人违反,一定从严惩办。”
宁珊本来就是禁军统帅,现在又有他麾下将领们拥护,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找死,不听号令?就连宗室王爷们都没敢吭声,一个个乖巧的缩在大臣后面。将士们对宁珊行过礼,排好队伍开出皇城,一路上军容整齐,秋毫无犯。直到这时,京郊四大营都不曾听到丝毫风声。
等他们得了信儿,宁珊的队伍早已接管了京师的戍防,而且还有军队源源不断从三面赶来勤王。
边城的黎老将军自宁珊送了信去要兵便不再跟东平王逗着玩儿了,干脆利落的命人将其拿下,收编了他的军队。
卫若梅急于立功,主动请缨带人攻进了跟宁珊敌对不休的北静王府,才从大观园里气呼呼回家的北静王连个理由都没得到便成了阶下囚。自此,四大异姓王都成了昨日黄花。
至于那些宗室王爷,一直以来均被先太上皇父子俩轮流打压,日子过得比普通公候都不如,自然不肯再为他们赔上性命,便纷纷表示甘心做个富家翁,曾经的六王爷和七王爷不等蹦跶就被一群叔叔伯伯甚至爷爷压制住了。
就这么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宁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改朝换代。坐在龙椅上终于吃到了今天第一顿饭的宁将军仍在费解——本来是入宫请辞的,怎么就变成常住了呢?
第185章 登基首日
贾赦出城只过了一夜便被恭请回去了——作为有实无名的太上皇。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 贾赦觉得腿很软, 太上皇这个名词近半年来在他家被提起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继而,他反应过来, 原地跳起, 大叫道:“什么叫我要当太上皇了?说清楚?”
早有预感的迎春姑娘充满了对大哥哥的信赖:“就是大哥哥当上了皇帝的意思, 他成功了,我就知道, 我早知道……”语气中无限欣喜,顺便放松了环抱一整晚以至于麻木了的双臂——新生的小侄子真沉,而且闹。
黛玉别有深意的看了迎春一眼, 再次在心中肯定——他们兄妹之间心有灵犀, 或者早有商谈。难为迎春这么长时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黛玉对迎春的沉稳报以极高的赞扬。
邢夫人已经傻眼了,满脑子只转着一个念头——贾赦要当了太上皇的话,那她是什么?兴朝自开国以来还没尊封过皇太后呢,有此可见本朝后宫的斗争之凶残。
惜春心理素质最好,逃跑了一天还能在兵营里睡的昏天黑地,任外间风云起伏, 我自岿然不动。照这么下去,她肯定能比她爹敬老爷先得道飞升。
璎华公主自昨日生产以后便一直昏睡未醒,宁珊第一时间派人将她接进宫来——现在兵力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皇城, 哪儿也没有这里安全。而且离着半死不活的太上皇还近, 若那位真熬不过去了, 璎华公主还来得及再看一眼。
华嬷嬷一脸呆滞,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驸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入宫一趟,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继而便是惶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过太|祖开|国的故事——当年那些前朝旧贵族可没什么好下场,甚至连许多宫女太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她这里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她主子可是新皇的原配呢,看这位一登基就想着接人入宫,只怕会有优待。
宁珊忙着收拾朝政,安顿六部,暂时没时间安慰璎华公主,不过是将人接来时跑去看了一眼,又安排了半数太医守着就又转身去忙了。太医们对于如何拿捏伺候璎华公主的态度产生了分歧,以跟随进来的郑老御医为首的一批高龄太医都觉得这位前朝公主就是未来皇后,身份越发高了,自然应该全力以赴,毕恭毕敬。
但以院正为首的中年太医们正处于前途光明,有广阔晋升空间的时刻,他们考虑问题要更多更复杂,就比如院正在心里暗暗琢磨,新皇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前朝皇族?让他们来照顾刚刚产育,身体虚弱至极的亡国公主原配,是不是暗含让他们隐晦动手,消灭于萌芽的意思?
华嬷嬷听着双方各执一词的争吵,心里更慌了。虽然说宁将军当驸马的时候对公主很不错,但是当了皇上就不好说了,哪朝哪代不是三宫六院的配置?虽说也有前朝公主进了开国帝王的后宫,但却没有当皇后的,再怎么真爱也难以越过贵妃,而且多半相当受气,还不被允许生下孩子……想象力丰富到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的华嬷嬷守着昏睡中的璎华公主暗暗垂泪,伴随着被清出宫去的前后妃们的尖叫哭嚎,显得越发凄凉。
比起前太上皇还有在大明宫养伤的优待,一干太妃们还能守着痛哭流涕,宁珊对待前边那位的后妃子女就不大客气了,大皇子二皇子早在昨天就被前门副统领拿下了;宁珊进了乾清宫以后,卫若梅相当机灵的绑了一串未成年的小皇子来邀功;云海有些不忿新认识的兄弟不讲义气,都抢在他前面跟他们将军献媚,便不甘示弱的满宫搜出了吓尿的五皇子和逃跑未遂的三皇子;至于四皇子,他见了来势汹汹的“叛军”,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直接投降了。
宁珊吩咐将这一群跟那位弑父之后就有些疯傻了的前任关在一处,公主们不分大小,都塞进了当年璎华住过的冷宫佛堂,留待日后看她们的叔叔伯伯有谁愿意接出去养活。若是没有,这批人就是充入掖庭的第一批了,这也算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前朝后妃公主除了极其出色并幸运的被皇上看中的,都将成为新宫女的来源。
宝钗因为随着宁珊身在大明宫,见证了皇朝迭起,风云突变,被宁珊半是奖励半是摔锅的,匆匆塞了一个正一品宫令女官的封号,立刻就让她走马上任,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督促后宫搬家。这可算是天上掉了块不小的馅饼,宫令女官可是后宫中最高的官职了,通常是跟在皇后,或者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跟着皇太后,全权协助管理后宫,甚至可以代掌凤印的重要人物。论起品级地位来,甚至高过皇上的心腹大太监——不过能当到的宫令女官的绝对有眼色,不会蠢到去对皇上献媚,当然更不会去跟皇上的心腹较劲儿。
宝钗算是个例外,两份后宫职务都是没培训就拉上场的。也是这姑娘运气逆天,昨天匆忙登基以后,宁珊身边文臣武将应有尽有,没什么大用处但可以摇旗呐喊的六部中层也数不胜数,唯独缺少可以管理后宫的女性人才。且不说他那娇妻根本没这个功能,便是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小管家也被送走了,因天晚关闭了城门,一时接不回来。宝钗赶的好时候,一步登天的比新皇后都快——册封璎华公主做皇后的圣旨都还没空写呢。
临时黄袍加身的宁皇帝一整晚都在忙着排兵布阵,外面还有八万京营将士呢,谁知道有没有脑子不好想支持前面两皇的,故而宁皇帝不忘看家本事,镇定自若调度十万大军准备迎战,北疆大营擅长陆战,被分配在第一线;小将云海怀着不知名的亢奋心理主动请战,被安排了在四面瓮城伏击兼远程攻击,前者颇有难度,但后者是海军的拿手好戏——在海上打起来都是远程攻击,很少能耗到两船相撞,跳到一个甲板上施展刀法。
卫若梅急于立功,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宁珊,满脸都是期待任务的热诚,但是考虑到禁军的作战素质,宁珊还真不怎么敢用他们,最后便安排他们代替御林军——也就是跑掉的御前侍卫们巡逻。三万禁军分成六队,宫里五千,宫外五千,先守住皇城;其余的都去巡街了,明日早朝,宁珊将以开|国太|祖的姿态临朝宣布改元,未免京中还有前朝簇拥,引发骚乱,安排下人手四处巡查警戒是十分必要的。
不过第二天早朝过后,宁珊就深深的明白了自己的多虑——两皇不得人心到了京中百姓知道昨夜骤然改朝换代,竟无人追问原因,就开始欢呼庆祝——这两位,尤其是前皇上,自登基以后便无一向利民之举,除了弄出一个宫妃省亲让老百姓记住了他的穷奢极欲以外毫无建树。
太上皇早年还算贤名,但自从悼帝造反以来,口碑也是每况愈下,尤其是后来退位为上皇还跟儿子争夺朝政也让淳朴的老百姓们嗤之以鼻——说起来,老百姓们也是不好伺候,当皇上的做得好是应该应分,稍微有点儿出格,口中就没了好话,比御史还挑剔呢。
不过也有好伺候的老百姓——天子脚下的骄矜自持,总觉高人一等,对皇家也敢暗中抱怨;再有江南富饶之地也颇有天高皇帝远的自负,大盐商们自卑又自傲,谁当皇帝都鬼祟不断;除了这两地硬茬儿,啃不好容易嘣牙,别的老百姓都可谓淳朴。
尤其是临近京城,深受宁珊推广的新式种粮之惠的农民们是首批支持宁珊登基的百姓;随着朝堂邸报的迅速传播,远在边城,念念不忘宁珊平定异族,救他们于水火的黎民也同声赞颂;北疆、海疆、西南边陲众将都相继高举大旗拥护将军做皇帝;陕甘等贫瘠州府也陆续上书表达臣服之意;中原四州稍微暧昧一些,持观望态度,但见久久无人宣布要“清君侧”,“光复前朝”便也都低眉顺眼了。
作为一个从半基层起家的皇帝,宁珊对于六部人员品行有着深刻的了解,雷厉风行撤换了一批,安抚了一批,再恐吓了一批,短短一个早晨便让六部流畅运转开来。除了户部那里,一直在告老,始终未能彻底还乡的钱尚书再度表达了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愿,并抱着拍马屁要有始有终的原则举荐宁皇帝的二弟——贾琏贾侍郎,忙的昏天黑地的新皇才想起应该把城外的家眷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