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2)

这时候,贾政气喘吁吁跑进来:“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北静王一心惦记着史太君许给他的那些秘药,硬是把赵堂官挤开,命自己王府卫兵冲进去赶开锦衣卫们,但是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本来是在王夫人手上的,一心只往史太君那里挤,便以史太君年高位重,是超品诰命且亡父亡夫都于国有功等理由,硬是保下了蘅芜苑正室免于被抄检。史太君总算没在将近八十高龄上头被人冲撞到面前来,但她历年积蓄下的那些财宝却不能幸免,连嫁妆在内,被连抄带抢,拿走了七七八八。

宝玉只知道站在地上发傻,贾政也顾不得他,只命鸳鸯等将史太君扶起,好一通安抚劝慰,终于回过气来,但哭得气短神昏,只能躺在炕上。李纨听说不至于阖府缉拿砍头,也不再慌乱怎么送走儿子了,拉着贾兰走到史太君跟前再三开解宽慰。贾环仍旧心慌意乱,只知道抓着贾兰,亦步亦趋的跟着,倒是生平头一次到了史太君榻前,这在过去称得上无上荣耀,但眼下,一个哭的缩成一团的老婆子,满面涕泪交横,唬得半死不活,什么气度都没有了,比街上被大户家丁驱逐的乞婆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北静王还在守着史太君屋里抄出的东西翻检看着像药的家私儿,赵堂官那边早已开始迫不及待的同司员登记物件,西平王则带着宫中内监组成的小分队率先告辞,口称回去复命。贾政没了□□,又被揪出来盘问那些所抄家资内的借券,实系盘剥,究竟是谁行的?可怜的假正经,长了这么大,哪里见过借券呢?有心推给旁人,可却是从他房里抄出来的,说不知道谁会信呢?何况这园中住着的唯剩他们一家人了,再不能像过去那么顺手,什么糟心的都扣在大房头上。贾政又哭又求,涕泪纵横。

西平王爷带着内监回转大明宫去向太上皇汇报,彼时宁珊早已被赐座,正耐着性子陪太上皇“畅想未来”,宝钗跪在地上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但期盼第一时间听到贾府惨状的她仍旧坚定的跪着没有告退。太上皇是根本没把宝钗放在眼里,压根忘了地上还跪着一个,而宁珊则是搞不清这姑娘到底怎么进的宫,又是来干什么的,便也没有急于发言。

王爷入宫,皇上是会被知会一声的,正在乾清宫里计算时间准备去接收美人儿的皇上听说来人直奔大明宫而去,十分不爽,本能的叫过裘世安,让他去看看这西平王爷是从哪儿来的,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去太上皇宫中?

裘世安好歹顶着大内总管的头衔儿,打听这等小事颇为容易,没一盏茶的功夫就知道了,匆忙往乾清宫里去汇报,却被告知,皇上起驾,往凤藻宫过去了。裘世安急忙追上去,堪堪在凤藻宫门口赶上了皇上。庆妃听说圣驾降临,带着宫人出来接驾。偏殿的元春则心知肚明皇上是为了薛家姐妹而来,一面打发人速去寻找宝钗,一面强行拉着不情愿的宝琴梳妆打扮。探春一面艳羡,一面暗妒,一面自艾自怜。湘云傻大姐儿一个,到这时候才隐约看懂点儿什么,然后慌得不会说话了。

皇上一心从贾嫔手中弄来秘药谋害太上皇这种事儿是不瞒贴身太监的,故而裘世安一听说太上皇命人抄了贾家,做贼心虚之余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败露了,急着要告诉他主子,好商量对策,便也顾不得扰了皇上宠幸美人儿的兴致,提着嗓子高喊:“陛下且请回宫,奴才有要事相告。”

庆妃怒瞪裘世安一眼,上前献媚,不肯让皇上就此离去,皇上一时也考虑不到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事,便顺水推舟进了凤藻宫,期间元春也上前请安,心情颇好的皇上还给赐了座,这才顾得上裘世安,随意道:“有话就说罢。”

裘世安瞄了一眼春风得意的贾嫔,心道:这位娘娘别听完撑不住才好,一面将太上皇命人抄检大观园,西平王爷已经带人回来复命,另有赵堂官和北静王仍然在内争吵等事尽量简洁不吓人的说个清楚。

然而元春还是被吓得半死,委顿在地,哭求皇上圣明,救她全家于水火——跟裘世安一个思路的元春也以为是他们密谋毒害太上皇东窗事发了。

后面等着觐见的探春和湘云也全吓傻了,她俩虽然不明所以,但抄家这种事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说过,而且跟着的下一句就是“问斩”,俩姑娘顿时泣不成声,只以为马上就要死了。相对而言,宝琴虽然也慌,但还能镇定下来想一想原因,再听一听后续,一面心中还不自觉的想,这会不会就是钗姐姐跟她说的,能出宫的好机会?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位堂姐也太厉害了些。

皇上一时还没有元春和裘世安想的远,但也觉得太上皇命人抄了他妃子的家着实是不给他面子,有打脸之恨,不由愤愤道:“这是报复朕下令抄了甄家么?”元春一听皇上到这时候还只想到跟太上皇较劲,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之前甄太皇贵妃的葬礼办的是空前盛大,然而她本人尸骨未寒之时,皇上便迫不及待下令抄了甄家。在江南威威赫赫几十年的甄家一朝大厦倾倒,数载繁华顿成过眼烟云。当时太上皇还在致力于打脸皇帝,而且对甄太贵妃也的确有几分情义,不免顾左不顾右的,让皇上得了手去。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对甄家喊打喊杀,除了过去未得势时没少受甄太妃这第一宠妃的气,和朝上对甄家堆山填海一般的弹劾折子,更有对甄家巨富的垂涎。反正抄出来的财物,户部和刑部都没有见到,据说内务府也没有接收到赃款财物。为了瞒住六部,皇上难得的清醒脑筋全用在这件事上了,这一点只看贾琏和宁珊哥儿俩消息那样灵通,却是在甄家倒台,家眷全部押解进京以后才得到消息就知道了。

只想着太上皇是在替他多年爱妃报复的皇上还在跳脚叫骂,元春看他根本想不到其他地方,也全无为自己一家做主的意思,不免心灰意冷,也顾不上规矩礼仪,插嘴道:“裘公公,您是天子心腹,该提醒的也该上心些。”再不把话挑明了,坐等皇上自己反应过来,她娘家只怕要落到比甄家还不如的地步了。

裘世安也心慌意乱,拨开庆妃凑上前去,伏在皇上耳边匆匆低语数声,就见皇上听着听着,蓦地变了神色,先是恐慌,跟着是惊惧,焦虑,急躁,畏惧,和咬牙切齿轮番表现在脸上,最终化作一抹狠厉,似是孤注一掷,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拍案而起。

第181章 弑君杀父

禁军营在收到宫中突如其来的召唤时, 一半迷茫,一半抓狂。

迷茫的是眼看着就到宫禁的时间了,这时候招他们进宫, 还出不出来了?就算踩着宫门关闭的时间点儿出来,他们来不及回营也该全城宵禁了, 这不是存心为难他们吗?

抓狂的则因为禁军统领渺无踪影, 跑去宁家门口找领导的禁军们郁闷难当——自从宁将军征服了海疆回京, 他们就再也不用直面皇上时不时抽风的情况了,思维松懈下来以后的副统领一时难以重新找回状态——宁珊要是不出现, 他入了宫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是宫里催的急,就差在皇城高处点狼烟了, 禁军副统领无奈之下留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在外寻找宁珊——宁家家仆因为没有宁珊的授意,硬是没有说出宁珊去了哪里——其余人等由两个副统领带着, 各自从前后两道宫门进了皇城。

皇上恐惧于太上皇可能知道了他有杀父之心, 深怕随之而来的报复无法承受, 惊慌之下不由动了恨念,索性真的弑君杀父, 来个一了百了。横竖早前也不是没人这么做个,他那个死鬼二哥不就是如此么?起兵造反,失败自刎还能捞一个追封的悼帝, 他已经是坐上了龙椅的真龙天子,难道还能不如他?

其实从皇上色厉内荏的这么想开始就已经输了, 但他仍旧坚持己见, 几近疯狂的命禁军入宫护驾, 自己则带着内宫司和御前侍卫中不足二十心腹疯疯癫癫的拔剑朝大明宫闯去。

元春等人见事情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除了惶恐大哭,也没忘了谋划。庆妃还有女儿在公主所里,此时已经飞奔着亲自去抱了。元春就无牵无挂了,拿着凤藻宫的腰牌,还想假借圣旨,以省亲的名义出宫。然而和贴身丫鬟抱琴只有一字之差的宝琴无情的提醒了她:“娘娘,恕民女直言,您的娘家才刚刚被抄,别说以省亲的名义未必能出得了宫,便是能,也过不了宫门就要露馅的。”

探春瘫坐在地,只会哭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不过一个庶女,父母又不重视,老太太跟前也不受宠,享福的日子一天没有,却偏偏要跟着一起遭这泼天大罪……”

湘云只比她哭的更凶,而且无比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呆在贾家。若是在史家,凭她们家一门双侯的地位,哪里会有这般屈辱?

宝琴反而冷静,倒不是因为对宝钗有多大信心,而是以这姑娘的阅历实在看不出贾家出事对她薛家会产生什么影响?虽说酷刑之中有连坐一项,但也连不到她头上去啊,她们薛家也只有长房太太才跟贾家的二太太挂亲,怎么算也不关她们二房的事儿。

而且她们薛家八房早在前族长过世之时便已分家,便是薛家有人闹出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其他七房也是有逃跑的机会的。不过眼下就在宫里,皇上跟前,若真有人横刀持剑来砍定然是跑不掉的,但真闹到那个地步,她也就是认命了。

宝琴乐观的想着,无视了满宫里哭嚎乱窜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凤藻宫范围之内的宫女太监,也忽略掉“死到临头”开始撒泼的二春姐妹对骂,自顾自捡了一个清净又安全,还能眼观六路的干净角落,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静静的坐等堂姐许诺她的“出宫”。

因为禁军还在路上,故而宫中没什么大动静来惊动太上皇,这给皇上疯狂的弑父之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一路风风火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冲到了大明宫前——其实也根本没人想挡他,倒是倒霉的宫女太监又不少跟这批人走了个对脸儿,被错杀了。

宁珊已经措辞严谨的对太上皇提出了戍守边疆,永不归京的意愿,太上皇先是不满,继而忽然想到,若真抱养了璎华的儿子,的确是得把老子打发远,免得将来干政。这么一琢磨,宁珊主动请求出京倒是体贴的很。不过太上皇还没糊涂到肯放一员猛将在外不受约束,便坚决不同意宁珊带走家眷,包括璎华公主在内,全得留在京中。

宁珊不悦道:“末将已经承诺,终身不入京城,太上皇还担心什么呢?何必定要扣住我的家眷?”

太上皇目前还不想翻脸,他怕宁珊把儿子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虽然宁珊真的已经把儿子藏好了——便随口敷衍道:“寡人舍不得璎华,那边疆风吹日晒,兵荒马乱的,既不舒适,又没个安宁,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能跟着去吃那等苦?寡人又没有不许你回京,隔上几年你就回来叙职便是了。”

宁珊不屑的一撇嘴,说的就跟他又多疼爱璎华似的,“末将已经同公主商量过了,公主不怕苦。”

太上皇不悦道:“寡人舍不得女儿受苦,此事不必再提了。”

宁珊便道:“那末将之父、弟、妹、侄等人皆是粗生粗养的,不比公主尊贵,想来可以随军。”他没提邢夫人,是因为真的不知道邢夫人乐意不乐意跟着去边城,虽说早前出城的时候那位太太比谁都积极,但那时怕留下招灾,祸从天降,若是在安全平和的环境下,在京中养尊处优可比去边城担惊受怕强多了。

就连贾琏,宁珊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能吃苦耐劳,他那媳妇就更不用提。他口中的弟其实说的是贾小琮,贾家的男人多是绣花枕头,不说心理上能不能接受,光是身体素质都极有可能扛不住风吹雨打,若真要阖家出京,宁珊都怕他们活不过三载就在边城长眠了,尤其是“年老色衰”的贾赦。说真的,家里那几个姑娘都比他们坚强得多,哪怕是那个以体弱著称的林氏,看精气神儿也不难比那王熙凤活得滋润。

太上皇自己对璎华殊无情意,生怕宁珊也是如此,当世男尊女卑,许多人娶个媳妇就是为了留后,太上皇小人之心,怀疑宁珊这是有了儿子便想甩了璎华,只带他那捧在手心上的傻爹同行,将来也不服管,便坚决不同意。

宁珊被气笑了,索性挑明了威胁道:“贾侯虽是臣父,但名分上却是两家,末将跟您说一声,也是看在您是璎华的父皇份儿上,若不然,只管叫他随后出京,只怕您也过问不着。”王爷出京需要上报,手握兵权的将军离京需要特别批准,但一个虚爵侯爷可就没人管了,贾琏顶着个将军爵位也很微不足道——他手下的人还不如贾珍多呢。

太上皇闻言大怒,抬手推翻面前桌案,笔墨砚台滚得满地都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宁珊,你是要造反么?”

宁珊也怒了,一抖身上战裙,铁片子“哗啦啦”一阵鼓噪,昂首挺胸就想大声说:你再逼老子,老子就真的造反给你看。

“朕反了也都是你逼的……”一声怒吼凌空劈来,宁珊一愣,心想:“我还没说话呢,难道是气急了,脱口而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把利刃明晃晃刺了过来,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朝左一晃避过剑锋,左手成爪,抓向持剑之人右腕,扣实了用力一带,将人拉的踉跄向前,右掌劈空斩向脖颈,干脆利落将之放倒,定睛一看,甚是面熟,再一深思:“你不是御前带刀侍卫统领么?”

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已经昏倒在两军统帅将军面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紧随其后,举着把剑颤颤巍巍,色厉内荏的皇上代为回答道:“宁珊,这里没有你的事儿,滚出去。”宁珊一看,皇上举着一把装饰大于实用的重剑指向太上皇,身后是几个内宫司里出身,会武的太监并一小撮御前侍卫,太监们好歹还目光沉稳,杀气腾腾,而那些御前侍卫几乎个个一脸“祸从天降”的麻木,一看就是不想跟着反攻倒算,生怕不成就要牵连九族的心如死灰。

要不是现场气氛不合适,宁珊简直想笑了,这皇上不得人心他是知道的,但是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这么没有信心也未免太悲惨了。想来这位对太上皇暗藏杀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今儿不知道怎么溜达到了大明宫,没头没脑听见了太上皇怒吼的那句“要造反么”,做贼心虚外加头脑发热,拔剑就冲了进来——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以窝囊著称的儿皇帝都已经坐了好几年龙椅了才突发奇想要造反,而且还逼真的连禁军都叫来了,只是副统领忙着找宁珊,来的慢了一步。

宁珊两手抱胸,“谨遵圣谕”,“滚”到旁边等着看戏。太上皇也没觉得这个登基几年来都被压得死死的儿皇帝有胆子真的造反,毫不客气的叱骂道:“混账东西,你是要弑君杀父吗?寡人果然该早早废了你,传圣旨,废掉这个逆子,将璎华公主之子过继悼帝一脉,以承香火,自落草便抱养在寡人身前,封太子。”下面传来清脆的应答声,便听左言右使踢踢踏踏从偏门出去找当值的翰林拟旨去了——整个大明宫,就没人把龙椅上那位放在眼里。

皇上持剑的手抖得愈发剧烈,很难说是气的还是吓的,亦或是太重了拿不住。他的声线是颤抖的,嗓音是声嘶力竭的:“你终于还是这么做了,是你逼朕的,是你逼朕的,朕这就送你去和你的好儿子作伴。等你死了,朕再命人去杀了璎华和那个小畜生,看到时候还有谁敢觊觎朕的龙椅?朕是天子,是真龙,你们才是逆贼,该杀,该死……”

宁珊不满道:“你骂谁是小畜生?要不是看你也不同意太上皇抢我儿子,就冲这句话,我就能揍你一顿。”至于他叫嚣要杀了璎华云云,宁珊根本没当真,就像太上皇也没觉得这二货儿皇帝拿着把剑真敢捅他一样,还张狂的从丹陛上走了下来,背负双手,以高出两个头的优势居高临下施加压力,傲然道:“逆子,寡人就站在这里,看你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