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打了一个哆嗦,随手扯过一条新手绢,狠狠囊了一大气鼻涕,恼羞成怒朝邢夫人吼道:“吓得老爷我又寒颤了,病重了都赖你。”
邢夫人撇撇嘴,端起茶碗润了一口,殊无诚意的拈起帕子假装抹泪道:“病在老爷身,痛在妾身心呐。若是能替了老爷病这一场也就罢了……哎,只恨妾身无能啊……”
贾赦和贾琏一起被雷到同步寒颤,贾琏缩缩脖子,对贾赦努努嘴,小声道:“太太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风格了?”
贾赦往被筒里缩了缩,嘟囔道:“自从去送完那什么太妃的灵就这样了,老爷我现在很想请敬大哥推荐几个法力高深的道士过来驱驱邪。”
贾琏劝道:“您还是喝药吧,喝完太太就该走了。”
贾赦不情愿道:“拿来吧。”贾琏松了口气,终于搞定了。
下一刻,宁珊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
贾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贾琏手上的药碗,一气呵成痛灌下去——趁机偷偷倒了一半在被筒里。宁珊明察秋毫,拎起湿哒哒的被子丢在地上,命令丫鬟道:“给老太爷换条被子,再去端两碗新药。”贾赦嘴一咧,差点儿老泪纵横。
邢夫人见宁珊回家了,当即起身道:“你们父子商量大事儿,我就不参合了,这便去瞧瞧公主去。”
宁珊颔首致谢道:“辛苦太太,索性陪着樱华一起用午膳吧,今日几个妹妹都不在家,她一个人难免寂寞。”大观园里的老太太又开始作天作地,以去送灵月余,长途跋涉,体力不支,精神不济,胸闷气虚为由,硬是让孙女儿外孙女儿等人都去给她请安。故而,今天一大早,迎春就领着惜春,黛玉拉着巧姐儿,姐妹姑嫂四人由凤姐儿带队一起回去请安了。
邢夫人点头道:“我省得。”说完还体贴的遣走了满屋子的丫鬟。
贾赦眼巴巴看着宁珊追问道:“王子腾怎么样了?”
宁珊端过药碗,反问道:“自己喝还是我动手?”贾琏一脸的幸灾乐祸没来得及收起便被贾赦看个正着,气恼之下奋力一掷,终于成功让鼻涕手绢着落在贾琏英俊的小白脸上。
贾琏呸呸的往外吐口水,恶心的脸色都青了。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贾赦也没落着好儿,宁珊见贾赦“负隅顽抗”,直接掐住贾赦的下巴,迫使他张大嘴,顷刻间就把一碗还冒烟的药全倒了进去,贾赦被烫的“嗷”一声从床上蹿起来,直奔邢夫人坐了一上午的那张小圆桌,一口气把大半壶凉茶全灌了下去。
等到父子三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王子腾的问题的时候,厨房连午饭都送来了。贾赦照旧窝在炕上装虚弱,宁珊坐在炕沿儿上跟贾赦相对,贾琏自己搬了个锦墩打横相陪,先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家里一切事宜我都托给珍大哥帮忙料理了,他派了蓉儿、蔷儿轮流往我们府上去,但凡有来信,不管京中的还是外省的,统统都截下来,保管一封也不让凤哥儿瞧见。”
宁珊端着碗,他从不管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边吃边道:“也提防着她从其他渠道知道,毕竟你家里还住着一个王氏,隔壁也有一个,依你媳妇儿那包打听的能力,备不住从哪里知道呢。”
贾赦吸溜着稀的像汤一样的燕窝粥,恹恹道:“今天就不该让她出门,当公公的还病着呢,她不说好生伺候着,去捧太婆婆的场,简直没把老爷我放在眼里,非常值得立一顿规矩教育教育。”
俩儿子都没理他,宁珊对贾琏道:“除了防着你媳妇知道王家的动向,你也注意着别着了旁人的道儿。你们户部本来就容易出岔子,责任又重,那王子腾也很有几个交好的狐朋狗党,办大事不见得行,坑人却都有一手。”
贾琏咬牙道:“大哥不用顾忌我,凤哥儿也是王子腾膝下长大的,只要他还不知道咱们家跟他彻底翻脸了,就不会派人对付我。倒是凤哥儿说的,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的事情,您可千万小心着点儿。”
宁珊不以为然道:“你们家那个老太太,要说有头脑,也确实有几分,但都是些小聪明,只会绕着后宅打转罢了。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也就是女人的常规把戏而已,只要你媳妇儿别上当,我这儿就没有漏洞。”贾琏脸一红,全家中立场最不坚定的还真就是他媳妇儿,早前甚至还犯过混,差点儿就跟王夫人同流合污去。
贾赦一听就嚷嚷道:“那还得把那娘们儿弄走,没得留下给你添乱。”
贾琏急忙阻拦道:“让她回了家更乱,不如搁在眼皮底下,她再犯浑,大哥也能及时知道。”
宁珊“嗯”了一声道:“让林氏看着她。”家中几个丫头,连隔壁公主府的薛才人都算上,皆不如那林氏聪明灵透,而且跟她的出身相称的,被林如海假充男儿教养过,一些朝上的事情,旁的姑娘不懂,她却能明白个大概。说句实在的,比贾赦知道的都多呢。
贾琏急忙请缨道:“等林妹妹回来我就去求她看着我那不省心的媳妇儿。”正好现在他女儿巧姐儿放在林黛玉跟前养着呢,去找她说话也有正当理由,要不贾琏还真不怎么跟小姑娘来往。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他比他那凤凰蛋的堂弟贾宝玉要收敛多了。可惜,贾宝玉混在女孩儿中间就是天真无邪,换了他就是色心又起,简直没处说理去。
贾赦又闹腾了好一阵子要亲自去坑王子腾,宁珊只说让他先养好病再考虑,贾赦无奈,只能以折腾贾琏为乐。
下半晌,去大观园请安的姑娘都们回来了,一起来给贾赦问安。贾琏便叫走了凤姐儿,只说有事情要问她,还顺便把女儿巧姐儿也抱走了。贾赦见状,也支走了惜春,非说她今日看着气色不好,恐留在他跟前过了病气。惜春一脸的莫名起来,要说气色不好,谁比得上林姐姐见风就倒?可是贾赦的话她也不能不听,只得带着满腹狐疑走了。
黛玉和迎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迎春开口问道:“爹是要跟我说话,还是要跟妹妹说话?”她俩都是明白事儿的,若贾赦有话要单聊,那就自己先走一个,省的他再找些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贾赦继续囊鼻涕,哼哼唧唧的道:“一起听着吧,理由不要问,过程不关心,总之你俩给我看住琏二的媳妇儿,第一不许她知道王家传来的一切消息;第二不许她跟王家任何人联系,嫁出去的也不行。看好了,你俩立一大功;看跑了,老爷我军法处置,绝不宽待。”贾赦近来热衷于研究排兵布阵,就好像去恁王子腾的时候可以带着千军万马似的。
迎春和黛玉互相又看了一阵子,迎春是心想:事情果然跟王家有关。黛玉则暗忖:不单叫迎姐姐,便连我也启用了,可见不是家事。贾赦见小姑娘们一点儿不配合他演戏十分不快,又加大了囊鼻涕的声音,震得二姝浑身发麻,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也不敢细问原因,齐齐起身,一块儿点头称是。贾赦得意洋洋,用力喷了一口气就打算再摆摆谱,训诫几句,却不料劲儿使大了,一个鼻涕泡华丽丽的飘了出来。有点儿小洁癖的黛玉险些扭头就跑,便是迎春也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急忙转开头,不再看她爹囧红囧红的抽巴脸了。
出了洋相的贾赦又羞又恼的撵走了俩小姑娘,缩在被筒里自己跟自己发脾气玩儿。黛玉便对迎春道:“咱们去瞧瞧嫂子们?”往常这个时间正好是大家都睡过了午觉,该去璎华公主房里陪她说笑解闷儿了。如今还多添了一个凤姐儿,口齿伶俐,又会卖乖,总能逗得所有人都开心。
迎春道:“二哥才把二嫂子叫出去说话,这会儿怕是还没散呢,咱们等下再去。你帮我分析分析,爹今日突然说叫咱们断了二嫂子和王家的联系,究竟是为何?”
黛玉轻咬朱唇,沉思道:“虽不能做准,但大略猜得出,定跟前段时间宝姐姐做的事有关。”宝钗在帮宁珊做事已经被迎春和黛玉推测出来了,并且去找宝钗问过,得到了一个含糊的承认。两人知道事关重大,也不问细节,只帮着宝钗各种行方便,盼着她能多多帮些大忙。
迎春也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跟二太太有关,而二太太不管做了什么,背后支持的一定是王家,参与其中并寄希得益的则是二房。所以现在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王子腾又从外省进京,给王家出身的二太太、薛姨妈和二嫂子都送信,只怕是为了同一件事。”
黛玉慢慢道:“北静王想对付宁大哥哥,还可以算作是政见不一,但老太太犯得着吗?虽然名义上没什么关系,可毕竟也是亲孙子,她怎么就狠得下心?”黛玉长情,一直记着她刚刚上京那几年史太君给她的关爱和温暖,虽说后面渐渐变了质,但也是真心疼爱过她的。故而,她并不愿意相信史太君其实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慈善和蔼又睿智聪慧的老人家。
迎春则不同,她虽然也被说是史太君膝下长大的,可从来没单独跟史太君相处过,史太君也从未青睐过她,相反还因为她出身长房,父母都不讨老太君的喜欢,跟着吃了不少挂落,因此说起史太君来顾忌也少了很多:“老太太自来偏心,只要能让二房崛起,让宝玉享福,她才不管别人如何呢。真说起来,元春大姐才是她一手养大的,可结果呢?还不是为了二房的前程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了?”迎春和黛玉都是坚定的烦入宫派,说起宫里从来没什么褒义词。
黛玉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变的,说不定,老太太她也……会变回来呢。”
迎春不想争执这个问题,一拉黛玉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瞧嫂子们吧。你脑子好,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二嫂子不惦记家里,安心在咱们这儿住到大哥哥他们把王子腾料理完毕?”
黛玉轻声道:“说起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得瞒着宝姐姐些儿?她也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儿呢。”
迎春道:“这我当然也想到了,莺儿也给她送过去了,这阵子就让她们主仆俩呆在公主府吧。我就不过府去了,惜儿那里也先拦着,不叫她过去画画就是了。宝姐姐不通过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外头的消息,还用特意瞒什么呢?”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花园深处,繁花层叠,很快就把两道苗条的身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了。
再说宁珊,打发掉贾赦以后便拉着贾琏到书房去,将自己手上一些势力跟贾琏做了交接。他从北疆和海疆调来的将士已经到了京郊,分散开潜伏下了。几个带队的小将被他安排在刘姥姥的村子外围,约定下了有消息就通过刘姥姥传递。那老太太对接了这个差事高兴不已,神气活现的就跟自己当了女将军似的,一天到晚瞪大了眼睛观察四周,兴致勃勃的就盼着有机会能派上用场。
宁珊将自己的五十亲兵分成三组,给了贾琏十人,让他好生看护好自家三口,另有二十人一直在外追查王子腾的动向,还有北静王府外面也是重点关注区域。虽然没发现跟贾家的老太太到底合计了些什么,却无意中发现有皇上的人出入那里。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又跟北静王有来往了,那两个明明之前毫无交集不说还差点儿站上了对立面。宁珊本来以为贾老太太把那贾王氏有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人的事情说给北静王太妃听,让北静王知道了,打算去向太上皇邀功,弄死皇上拥立下一任。可是现在看上去,北静王似乎倒戈到了皇上那边,别是想着弄来药恁死太上皇吧。
虽然两皇一般的不招人待见,但若是非要死一个,还是皇上先死更大快人心一些。就冲这个,宁珊也不能让北静王抢先下手。正巧,郑老御医那边的药物鉴定反馈到了,四样之中,一个类似胭脂膏的是贵妇人们用来美颜的,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配方,虽然各不相同,但大体还是一致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相当无害,可以忽略;
另一个像花蜜粉一样的东西则含有催情成分,郑老御医为此写了一大篇子嘲讽话过来,还八卦的让宁珊帮着打听打听,王夫人生的那个口中衔玉而诞的儿子是不是喂贾政吃完这药以后怀上的,他怀疑这药会对胎儿造成非同寻常的影响。宁珊对此的做法是让人把信给贾赦送去,让他看个乐呵;
最后剩下的两种皆非中土所有,郑老御医翻了不少医书,只模糊的判断出其中一种来自海外真真国,但用处不详,药效不明;
而那个在宝钗看来最像是药的小黑丸子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甚至连是不是药材都不能确定。为此,郑老御医挠头半天之后给了一个很“草菅人命”的建议,那就是——找两个看不顺眼的人下药试试。
宁珊虚心听取了建议,捧着药盒子去了贾赦房里,绕过一地的鼻涕手绢,把脑补王夫人和贾政房中事脑补到笑岔气的贾赦从被筒里拎出来,淡然道:“报仇的时刻到了,这两种药里,你选一样喂给王子腾吧。”
第172章 温情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