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娘娘是君,你尊敬着些,别有的没的挂在嘴边上。”

邢夫人立马顶回去:“不是老二家的打着娘娘的旗号三催四请的么?我当是多大的要紧事儿,若就是这等小事儿,下回还是别拿娘娘来吓唬我们。我们娘们儿胆子都小的很,这不是生怕惹了娘娘不快,连老爷都撇下了,急忙赶过来的。”

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却没地方撒火,只能低着头,狠掐着手心听邢氏那个女人大大咧咧的一口一个娘娘,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呢。真是半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怎么就配得了超品诰命,而她堂堂娘娘的生母却要在自己家里忍受着这个粗鄙的女人?

在她们妯娌拌嘴的时候,迎春已经被拉着去看了灯谜,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假托寻思,其实一见猜出来了,但是她却故意写了个错的。随后又按照要求,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众人留在史太君上房里吃了顿酒席,因为邢夫人和王夫人别苗头,迎春又默不吭声的,闹得甚是无趣。幸好没过多久,那小太监又回来,传了元春的口谕道:“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

跟着便是传赏,元春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大赏迎春,好借机打探大房关系,拉拢贾琏为她所用。却不料,迎春竟然猜错了,这一下,便赏无可赏了,总不能放着对的人不赏,却给个猜错的重赏,那也太明显了。

元春不知道众人是否一起猜后写的,故而不晓得别人其实也不知道迎春猜的是什么,为怕弄巧成拙,只得略过迎春,没给赏赐,倒是白折腾了一回。

迎春见事情了了,便同邢夫人打手势,示意回府。却不想,史太君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一时竟是走不脱了。

走不成只能作罢,那是老太太,辈分高不说,年纪又那样大了,她要任性,别人除了陪着还能怎样?

邢夫人安之若素,稳坐泰山,离史太君远远的端着碗元宵,也不正经吃,只拿勺儿撇着玩儿,顺便怼王夫人。但凡王夫人开口,她总有话接着,而且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史太君为了让王夫人得点儿教训,收敛一二,也不管她们那边,只是让姑娘们都围着她猜谜说笑。迎春心烦意乱,见不得这般歌舞升平的景象,随口做了个算盘的谜面。此物乃是打动乱如麻之物,显见的她是心中烦乱不安。

再看其他人,探春作了风筝,乃漂浮随风之物;

惜春作佛前海灯,乃清静孤独之物;

宝钗作的是更香,黛玉作的是竹夫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明明是上元佳节,却生生没有了半点喜气。迎春站在屏风前,看着众姐妹的灯谜,心中越发凄凉,一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气缠绕周身,久久不能散去。

邢夫人对灯谜毫无兴趣,也猜不出来,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全力对付王夫人,炫耀自己的诰命,讥讽王夫人虽生了个娘娘出来,却是无宠无子的,还不能恩及家眷。倒是说的极为开心,回家的路上也兀自滔滔不绝。

迎春随声附和的听着,心不在焉,却也没有被看出心思。可是满腔愁绪无人能说,只好自己憋着一腔冷意回了房,便再也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床上。

第81章 害人害己

过完年, 皇上开笔, 朝廷开工,一切如常。

海疆的战事渐渐不再受到关注, 拖得太久了,既无捷报,也无败战,不管是想得利的还是纯粹关心边疆的都耐不住长时间的拖延战,渐渐抛到了脑后。唯有被分派去管理备战物资的贾琏时时提心吊胆着,其余人等,便是户部大佬都不再多加重视。朝政也渐渐转向了春耕、夏蝗、秋汛、冬藏等庶务。

各个部门都在朝户部伸手要钱,工部说去年受灾了,吏部说某某地官员贪污了, 兵部倒是打着边疆战事的旗号, 总算师出有名,但是一个个的也并非大公无私。说着说着,两边的人就有可能当堂争吵起来,一个个都斗的面红耳赤, 大有不挣出个高下就不罢休之势。

高坐金銮殿的皇上和更高一阶临朝的太上皇也在争夺对于朝堂的控制权, 父子反目, 斗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下面争吵的几乎要当堂掐架的各部官员, 朝堂乱入菜场,为着些许蝇头小利,硬是闹得脸面全无。

贾琏在下面听得心惊胆战的, 所能做的唯有紧紧卡着军饷和粮草的备份不被人挪用了去。户部尚书钱瑾同宁珊关系还算好,又有两皇下定了决心要血战到底,因此倒也没有人非要动边疆需要的钱粮,又有钱瑾时不时的照拂,倒也无形中减轻了些许压力。

贾赦这个兵部员外郎目前正长期出缺中,两皇倒是没惦记这么个小位置,但许多与宁珊不合的文臣却总想着把他弄下去,换一个自己人上来。便连一向视兵部为粗鲁莽汉的贾政也跃跃欲试,想将贾赦的位置据为己有,为此不懈奔忙中。

北静王倒是乐于帮一把,因为宁珊当庭怼他的事情,北静王早已内心记恨上了,嫌他碍事的很,想要背后动一些手脚。虽然贾政也是个没用的货色,但若能用他替了贾赦,也是狠狠扫了宁珊的面子,虽没什么伤筋动骨之处,但让他颜面无光也是乐事一件。

只是目前,南安王被俘,西宁王被圈,北静王无兵,东平王又被绊在北疆走不开,因此四王八公这群人也只能口头上叫嚣的厉害,私下里除了拉拢一些文臣,也闹不出多大风波来。虽然太上皇暗地里支持自己的心腹旧臣,却也不会在这种事情的插手。又有当今明摆着在跟太上皇较劲,一时之间,四王八公一系无论做什么均有束手束脚之感,只能一切照旧,维持着原来的平衡。

这一日,北静王照例在家中开文会,摆出礼贤下士之姿态,意欲拉拢一些寒门士子,或者干脆寒门学子。但是表面上,北静王的旧相识却是勋贵子弟。诸如贾宝玉,自从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得了北静王青眼,便一直被邀请与会,很是结识了一些出身不凡的子弟,更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年轻一代风流人物结为好友,私下里也多有相聚。

北静王年方弱冠,一向以才华出众、容貌丰美、气质脱俗的清雅贵公子形象示人,在家中举办宴会也是以诗、文、词、曲等候为主题,尽显清高淡雅之气。然而贾宝玉等人的私下聚会却往往有风流名妓相伴,年少轻狂,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不如北静王之意。

他本来是想借此笼络一些真正的有学之士,以为自己所用,却不料,常来常往的与会者多是些擅长溜须拍马、吹捧奉承之辈,除此之外,就是固有的四王八公后裔,乃是天然的同盟,不需要拉拢,顶多只是巩固关系罢了。

便如贾宝玉这等在家中受尽宠爱,却根本摸不着贾家半点权柄人脉之流,即使拉过来也只能算个凑数的。不过考虑到宫中的贾嫔,终究还算有个能吹枕头风的希望,便一直不曾放弃贾宝玉。

而贾政虽然自命清高,却也乐意儿子跟一位王爷交好,更兼他一直汲汲营营想重回朝堂,如若宝玉真能跟北静王结为莫逆之交,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便越发不管束宝玉的行为,一个不察,便叫他干出了一件没谱的大错事来。

却原来,贾宝玉虽然深恨四书五经,但很有些歪才,擅长写些香艳词句,偶有无病呻吟的富贵腔调,专有那等轻浮子弟,一方面追逐势力,一方面也确实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便求了来,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更因此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贾宝玉因为有人喜他所作诗词,拿去提了扇面,非常得意,数次在文会上显摆,不但自己挥毫泼墨,更将大观园中众姐妹闺阁之作也传扬出去。

不提惊才绝艳的薛、林二女,便是湘云探春的文采也强于宝玉,所作诗词,均被捧阅传颂。一时,贾家有风雅才女的流言甚嚣尘上,竟在京中四处流传。

这等彰显名声之举,如是男子,称一句风流才子倒也罢了。可世人对女子要求甚严,将闺阁之作流传出去,让那些轻浮浪荡子弟手捧口吟,却是深深妨害了众女清誉。京中真正的豪门世家对此嗤鼻不屑,甚至以此为反面典型教育家中女儿。就这样,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贾宝玉损毁了闺誉却丝毫不知。

而贾宝玉更是以此为荣,四处同人传讲和家中姐妹们的种种坐卧不避,嘻笑无心,混沌恣意,天真烂漫之举,只将众女的清誉抹黑更甚却不知有错,相反的,还以此骄傲于自家姐妹们才情相貌远胜别家。

贾宝玉是一个既可恨又可悲的人物,他生于这个人人受赋于规则的时代,却不愿承受规则的束缚。他生活在父祖的庇荫之下,却对此不屑一顾,口出狂言。他喜欢女子,却只爱青春浪漫之年,且往往不顾女儿家的声誉,自以为是的肆意行事。他是规则的违背者,却又没有制定新规则的能力和地位。因为,往往以天真为名,行伤害之实,且不觉有错。

因他所为,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渐渐被传诵为霍小玉、崔莺莺、卓文君之辈,被京中许多自命风流不羁、慕好雅女的纨绔子弟口口相传,最后竟连内宅的主母小姐们都有所耳闻。只是贾家的老太太上了年纪,轻易不出门去,而王夫人自从失了敕命,便羞于见人,也不外出。故而,大观园中竟是半点风声不曾听到。诸姐妹在园中恣意玩笑,根本参与不到京中闺秀们的活动中去,倒也无忧无虑。

然而,托宁珊之前的看重,迎春在别家很是结交了几个姑娘,她虽闭门不出了,下人们却还需时时采买,便有人将这些流言蜚语记了下来,报告给大小姐知道。

迎春听说后先是不信,等她去了信给往常交心的几位手帕交打听,才知晓事情的严重,不由得大为吃惊,想不通那个口口声声爱护姐妹们的宝玉怎么能做出这种轻浮之举来。更想不通,为何自诩端方正直的二老爷竟会对此不闻不问。

但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细思,几个闺阁好友都相继写信来劝她赶快同贾家女儿扯开关系,以免累及自身。迎春再也坐不住了,宝玉无知可恨,姐妹们却无辜,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遂叫过司琪,嘱咐一番,让她以回家探亲为名,去荣侯府里找王熙凤,好歹叫她告诉给大观园众人知道,并约束下人,不得再传闲话出去。

却不料,王熙凤称得上铁石心肠。她只道如今自家同大观园里的贾家二房已是两家人,而且还是撕破了脸皮连表面和谐都不维持了的两家仇人,因此她犯不着去管那些闲事。横竖离她女儿大姐儿长大结亲还早得很呢,因此,她只随口敷衍几句,便打发走了司琪。

司琪不辨真伪,回来禀告迎春,只道二奶奶应下了。迎春稍感安心,遂继续闭门在家,不闻外事。

她那些手帕交们,只看迎春从不登大观园的门,也不像从前那般在家中举办花会、茶会招待贾家众女,便都以为她是同大观园众人划清了界线,也就不再写信相劝。结果,两下里皆会错了意,岔开的甚远,生生错失了挽回的良机。

宝玉仗着无知,肆意胡为,毁了众姐妹的闺誉还自以为得意,只当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每日里越发活分地四处晃荡,游手好闲却倍受宠爱。这一切,深深的被一个人记恨在心。

此人乃是贾政的小老婆,生了三姑娘探春和三爷贾环,被提拔为姨娘,因娘家姓赵,便人称赵姨娘。

这位赵姨娘生得十分艳丽,在贾政面前又会小意殷勤,故而颇受宠爱。然而她为人粗鄙,泼辣凶狠,处处争强好胜,却不自知身份,闹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一向是被众人所轻视的。便连亲生女儿的探春也不肯认她,只一心奉王夫人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