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点点头,又问:“去请安可要我陪着?”这是隐晦的问贾赦去请安要不要有人撑腰呢。
贾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想着少在大儿子面前丢回脸更好,便没让他陪着。宁珊进了门直接去找贾琏,贾赦原地转了几圈,终究一咬牙去了荣庆堂。
出乎意料的,贾史氏今儿没骂他,想想也是,隔壁侄子过寿,她在家里骂人的确不怎么好。但是惯例不给贾赦好脸儿还是有的,贾赦也习惯了,请了安问了好,抬腿就要走,忽然贾史氏问道:“你那好儿子,今儿怎么没送你来?”
贾赦还没傻到认为贾史氏会对宁珊慈祥和蔼的程度,一听问起他骄傲的大儿子,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刺:“老太太问他作甚?咱们自家人庆寿也就罢了,几时招待起堂客来了?”
贾史氏平平静静道:“你自幼便和隔壁敬儿要好,如今长子还家,还不带去给他瞧瞧么?”
贾赦反应很快:“可是敬大哥哥久居观里,并不回家,要带也是改日专程带到观里去见。”贾赦暗暗决定,出了这道门就赶紧叫大儿子回家,免得老太太又出幺蛾子,如今贾赦终于明白了名手口碑的重要性,可不打算在这里给儿子扯后腿。
外头传来女人们的说笑声,越来越近了。贾赦皱皱眉头,心中涌出一股不妙的预警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告退,外头帘子一掀,他儿媳妇小贾王氏带着姑娘们就进来了。打头第一个就是他闺女贾迎春,后头探春、惜春、林黛玉、还有一个借居府上的二房亲戚假的姑娘,名叫薛宝钗的,也一起走了进来。
贾家向来不注重男女大防,众姑娘进来虽看到大老爷也在,略不自在了片刻,却都纷纷请安。他那个惯爱掐尖要强的儿媳妇一张嘴尤其的快:“给大老爷请安,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硬朗,可见宁大哥哥的确孝顺的紧。几时我们二爷也能学几分就好了。”
贾探春很自然的接话道:“如今琏二哥哥不就在跟宁大哥哥学么,还愁学不到?”一句话简明扼要交代了宁珊的所在。贾赦又皱了皱眉头,他是真觉得事情不妙,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史太君听了两人的话,似乎很随意的说道:“说起琏儿,今儿我还没见着呢,他在做什么,也不来给我请个安,可去东府那边了?”
小贾王氏,学名熙凤,两府都成凤姐儿的道:“宁大哥哥来了,他在书房相陪呢。”
贾史氏惊讶的跟真的似的:“侯爷到府,怎么也没人说一声?可别怠慢了,你们那院子不过是个花园子罢了,还不快请到荣禧堂去,要么就领到我这儿来,他也是许久未见了的,今儿趁着热闹,也让我好生见一见。到底都是我的孙儿,哪能不熟悉熟悉呢?”
贾赦终于知道哪里不好了,他领着宁珊过来,又没提前递上侯府的帖子,这一大家子就真拿他当自家晚辈来对待了,贾赦可不觉得史太君能喜欢他的儿子,怕是要利用居多,甭管出继没出继,一旦被史太君缠上,就算甩不脱了。
贾赦暗暗后悔到底还是给大儿子惹了麻烦,那边小贾王氏,凤姐儿已经麻利的派人去请了宁珊和贾琏过来。迎春到底和宁珊相处的久一些,知道他不喜欢贾家的一些做派,忍不住对史太君道:“老太太,既然哥哥们要过来,我看我们还是···”
史太君不以为意,她最宝贝的小孙子还没过来跟姐妹们打声招呼呢,她们哪里能走?必须得坐等。摆摆手,不以为然道:“都是自家骨肉,何必作态。”迎春无奈,只得坐回原位。那不是自家的薛宝钗却目光闪烁,连同贾探春一起,都对这位侯爷很有兴趣。惜春年纪还小,一向是随着姐姐们行动的。林黛玉因为宁珊给她传话林家祖产和父亲官声两件事,十分感激他,也愿意见一见,亲自道谢才好,便也坐着没动。其实她们真想动也没地方可去,这里能躲一躲的只有史太君的碧纱橱,她不发话,谁敢擅进?
宁珊本来在书房里被贾琏缠磨的头疼,这个弟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轻了不知悔改,重了他还不好下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得好。他倒是虚心,每每出了问题都跑来找他求教,也听话去做,但从不知道自己动动脑子,一有事就指望宁珊,也着实烦得很。这会儿听说贾史氏传唤,虽然不满其态度,也乐的先离开贾琏再说。
贾琏对贾史氏感情也颇为复杂,他也算是在贾史氏身前长大的,只是从来比不过二房的一对堂兄堂姐,已逝的荣国府大爷贾珠和如今入了宫一贬再贬的贾元春,从来只要有那两位在,他就入不了老太太的眼。原本他跟着二房长大,也不觉有什么,如今看二房如仇敌,便是想起什么都觉得不顺心了。因此,连偏爱二房的老太太也怨怼上了,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宁珊跟贾琏一道出门往荣庆堂走过去,路上盘算着贾史氏可能会有的行动,暗中思忖对策。贾赦那套一哭二闹确实有效,但宁珊深觉自己做不来,他脸皮没有贾赦厚,相关技能也不熟练,实在做不到。但是他也不准备听贾史氏自说自话的还把他当孙子训,他没贾赦那份定力,怕自己受不了翻脸,到时候双方都不好看,固然是贾史氏错在先,但她有个年纪在,便是倚老卖老了,世人也多同情老的一方,总觉得那是弱势,他可不准备去跟贾史氏打口水战,如今要紧的是帮林氏把该上交的家产上交了,之后他们要怎么闹腾,无非也就是修建省亲别院那点子事儿,八成不是让他破财就是让他也出力,宁珊自认对荣国府没有义务,并不打算理会,但稍微破点儿小财权当消灾了倒也不是不行。说到底,宁家也是荣国府的姻亲之一,他更是贾赦的亲子,想要彻底断开关系也是没多大可能性的。更别提宫里还有个脑子不知道想什么的皇上瞎搅和,就更不好脱身了。
贾史氏在内堂接见了宁珊,说话还算客气,没当成自家孙子喝骂,她那一番话都冲着贾琏去的,先说他不知感恩,二房养他这么大,如今住在他府上他还一肚子抱怨;继而又说他不知道友爱宝玉,从前对着贾珠也不够恭敬,跟着又联系到其他一些事情上去,指桑骂槐了好半天,姑娘们总算有理由躲出去了,小贾王氏凤姐儿却听得神采飞扬,一边拿吊梢眼横着贾琏,一边忙着劝贾史氏不要动气伤了身子,一面又跟着回忆当初的贾珠、贾元春有多么友爱手足,上恭下悌,继而就扯出贾元春如今在宫中被其母连累,风光不再的话头来,贾史氏哭的荡气回肠:“我那可怜的孙女好不容易挣出一个妃位来,就这么给个无知夫人毁了,我就是心疼娘娘,想开解劝慰一番都不能,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屋子马上跪了一地,哭求贾史氏别哭,贾赦也不情不愿的跟着起身,一副想下跪相劝,但是年老体衰,动作太慢的样子,站着也是摇摇晃晃,直往宁珊身上靠,宁珊一边伸手扶住贾赦,一边跟着‘劝慰’贾史氏道:“皇上既然下了旨意,家中有别院的可以恭请嫔妃回家省亲,老太君只消腾出个院子来修整一番,再硬了贾贵人回来,有多少话劝慰不得呢!”
贾史氏心中暗骂,面上却依然悲悲切切:“你年纪轻,没见过,我却知道,当年甄家接驾花的银子堆山填海都不止呢,这省亲,哪里有那么容易?”
贾赦毫不犹豫接话道:“甄家接驾接的是皇上圣驾,如今最多接一个贵人,哪里就能跟接皇上相比?”
贾史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一个疏忽就被贾赦钻了空子,还险些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心中愤恨不已,却没法说贾赦的话有错,只是喝道:“我自与侯爷说话,你哪里不能玩去,却在这里添乱。”
宁珊护着傻爹,脸色一沉,道:“我却不知这话有哪里不对,本来接贵人省亲和迎接圣驾就有本质区别,我父亲说不能相提并论,如何有错?”
贾史氏勉强道:“话是没错,只是两件事如何就扯到一处去了。到底是皇家给的荣耀,我们也不过是想办的体面一些罢了。”
贾赦立马又接话道:“家中不是才从林妹夫哪儿得了两三百万的银子,跟林侄女说说,借用一些,公库再出一些,剩下交由二房去办,一个院子也修建得起来了。”自从贾琏说了二房侵吞了林家数百万两家产以后,贾赦的心疼病就没好过,如今嘴皮子一翻就给吵嚷出来了。
身边宁珊,身后贾琏,屋内林黛玉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傻爹/父亲/大伯真有您的,这个老底掀的好,他们都省事了。
第15章 林家财富
贾敬的寿辰,整个荣国府的人都没去,因为贾赦一嗓子嚷出来的林家百万家产的事儿,他们得阖府坐到一起想办法。
贾琏首当其冲是第一个被质问的。好在之前宁珊让他登记林府家产造册他磨蹭了许久好歹是写出了大部分,光是这些就有数百万之巨了,剩下的只能算小鱼小虾,他也确实记不住了。
贾琏拿出册子一笔笔讲清了林家财产的去向,最后说都交给贾政和王夫人了。两人自然不打算认账,只揪着贾琏,说他贪墨了,应该交出来。那小贾王氏虽然知道贾琏受贾政和王夫人所托去收拢了林家财产,却不知道具体数额有这么大。她一向以出身富豪的金陵王家自居,最爱说的话就是“把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贾家过一辈子的”,如今冷不防听说她以为的穷酸林家竟然有两三百万的浮财,而这笔钱,贾琏居然傻的都交给二房了?!
小贾王氏这时候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被欺骗了,而骗她的人正是她一直以来信任有加的亲姑母。她恍恍惚惚两眼无神的瞪着大贾王氏,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也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最终全归到那两三百万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上去了。
慢说贾琏没拿那笔钱的大头,便是拿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也花了不少了,那笔由妹妹迎春交还给林家表妹的几万两里就有几千都是他的私房,还有从宁珊那得来的一些银票,皆是为了添补他靡费掉的部分,饶是这样,那叠子银票也是大小不一,看着就知道送来的人是心虚的。
大小贾王氏开战,互相甩锅,贾赦倚着大儿子看的十分热闹,要不是宁珊一直対他腰,说不定还要插一嘴进去;那当事人的林氏负责在后堂嘤嘤哭泣,迎春就负责劝她,探春早听傻了眼,惜春更是如此,倒是那个皇商薛家出来的姑娘看着还淡定几分,只是手里的帕子也拧的不成个样子。
贾史氏只觉得她生的这个大儿子就是个讨债的,每次见了贾赦准没好事儿,如今又应验了,还叫他吵嚷出了林家财产的问题来。她一直养着林黛玉,从不教她管家理事,就是为了让她对钱财糊涂,好不容易这安排派上了用场,却让贾赦一句话就给搅和了。贾史氏心里恨的直疼,只盼着能回到当初生他的时候,掐死得了。
贾政抻着长脸,一言不发,坐看媳妇跟侄媳妇互撕,打定主意要把不知道装到底了,贾赦可不容他脱逃,见贾政装模作样,当即起身,指着贾政鼻子就道:“往常总听人你说有多出息,对比着我有多纨绔,可我纨绔也就是祸害自家,你倒好,跟你那道貌岸然的媳妇一道算计孤女林侄女,二老爷二太太,威威赫赫一对儿,男的端方正直,女的菩萨心肠,可真是相配的很呐!”
贾政一张白脸全涨成了红色,看不下去的贾史氏指着贾赦就骂:“有你这么做哥哥的,把脏水生生往亲弟弟头上泼。琏儿也跟着你不学好,谎话扯上天去了,他说林家的财产都交给二房了,这话说出去谁信?准是你昧下了,难怪玉儿一回来你就吵嚷着要搬走,你说,你是不是把钱财都搬出去吞没了?”贾赦的脸涨的比贾政还红,颤抖的手指着贾史氏,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得老娘的疼爱,可也没想到,为了护住她心爱的儿子,老太太能硬生生把他往死里逼。
纵然贾赦早就不期望贾史氏的关爱了,却也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两三百万的债都背到他身上了,他还有法儿活么?这是要逼死他来给二房平祸啊!贾赦眼泪都要下来了,要不是还撑着最后一丝尊严,他真想痛哭一场,哪怕又在大儿子面前丢脸也顾不得了。
宁珊看见今儿这一幕,才算彻底明白了贾赦在这荣国府中的地位,岂是一个辛酸形容得尽的。诚然,贾赦不算什么好人,但他也不坏,对别的子女虽不关心,但对他是没得挑的,这阵子也肯听话帮他拉些人脉,做事也比从前有了些分寸,更懂得了不少法条,轻易不会闯祸,宁珊对傻爹没有多高的要求,如今这样都算超乎想象了。傻爹是他的爹,岂能容人这般欺辱?
当下,宁珊沉着脸起身,一把扯过贾赦拉到身后,道:“此间种种,也没人说得清楚,至于钱财下落,何不交由户部来查找?贾老太君既然说父亲将钱都藏到我府上,我便任由户部去搜,同时,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上奏折给皇上,恭请御前圣裁。”
“不行。”贾史氏一声断喝:“一家子骨肉,没必要扯到外面去丢人。”
宁珊傲然回道:“我姓宁,是镇北侯宁珊,与荣国府有何关联?”这一家子他也只认傻爹那一房,其他闲杂人等少来乱攀。“老太君张口就诬陷林家财产藏于我府上,我为自己求个清白有何不可?”
贾史氏烦死了这个一再跟她作对的孙子,幸亏当年给出去了,要是留在眼皮子底下,早把她气死了。“侯爷既然自认与贾家无干,那这件事本来就是家事,还请侯爷不要插手。”
贾赦怼回去:“绝户财要上交国库,怎么就成了家事?”他对贾史氏死心了,以后一门心思跟大儿子过了,这荣国府他不要了,而不是他们不要他了。
贾史氏狠狠摔了一个茶盏:“我说话没用是么?”贾赦一贯愚孝,最怕她生气,贾史氏每次不占理了就拿这一手对付他,百试百灵,却不料今天竟然失败了。
贾赦一把子哭腔冲后头喊道:“二丫头,带林丫头出来,咱们回府去,别在这里白受人诬陷。”说着又转向贾琏:“你如今也是三等奖军,有资格上奏折了,按你大哥说的,把一切都写清楚,交给皇上去判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