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说句实话,皇帝知道你在长安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云安渐渐收敛,哭腔中拧着几分倔强,“他有没有找过你?韦令义又怎么说?”
郑梦观不急不缓,调息着长舒了口气,在云安耳畔轻声道:“他如今是天子,若想为难我,我们今日便不可能相见了。他也不可能想见我,我只听韦家的消息说,韦令义的家书惹怒了他,但他碍于韦妃有孕,便也不曾惩戒。”
这话固然是郑梦观的谎言,但云安在宫里也确实没听闻李珩召见。她想了想,这话平淡真切,心里便缓下一重。“那趁现在,你走吧!离开长安,也不要再回北庭。”
郑梦观目色一凝,但只略略迟疑,并不显得意外,“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他轻轻推起云安,一笑,为之拂拭挂在颊边的泪痕,“你一直为我打算,如今该多想想自己。”
这话勾起了云安的无奈,想起宫里种种,想起李珩那些质问的话,“我,还能怎样呢?我的生死自由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云儿,不要这样悲观,兴许车到山前才有路。”郑梦观双手扶持住云安的身子,稍稍用力,眼中透出不寻常的光泽,“先前我同你说过,要你信我,你还愿意信么?”
“我不要你做任何冒险的事!我就想你好好活着!”云安不是不想信,只是不敢想,一激动,眼中又渗出两行泪,“进宫之前,阿娘说她只要我活着,因为她争不过皇帝,所有人都争不过!”
眼见一向坚韧的云安只能用哭泣来宣泄情绪,郑梦观犹如万箭穿心,但有些话,如鲠在喉,吞吐之间还是选择了咽下。他不再提及这些事,抚着云安的脸颊,拥她入怀。
“听我的,明天就离开这儿吧,只当我们从未重逢。”
此后良久,云安还是时时地劝,话语反复,来来回回就这一个意思。她自然没有得到回应,但依旧执拗,若催眠般让自己得以安心似的。直到申时将至,郑梦观忽然挽起她,说要带她出去。
云安还是不想这近乎是最后的时光为外界所扰,于是拖着郑梦观,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还能去哪儿?”
郑梦观淡笑着,只又将人牵紧了些:“那就给我这一个时辰,然后我便都听你的。”
云安皱了皱眉,觉得他是有什么要紧的安排,而又终于答应了离开,像是想通了。“那你要说话算话!”
郑梦观一笑颔首,既笃定又郑重。
如云安所言,这个时辰人们都在往归宿去,来不及也无处游逛。可她没想到的是,郑梦观只是将她带到了一处静谧的园林,离怀安驿不过半刻的脚程。
园中宽阔,有池塘有水亭,曲廊围绕,石阑相接,也不知是谁家私产,竟打理得格外清雅,很像——洛阳的人境院。
“云儿,让我背背你吧,就像那年上元节。”
正当云安触景生情,忆起往昔之时,郑梦观忽然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她未料,缓而才想起这件久远的事,心中一颤:那是个奇妙的上元之夜,她因与李珩偶遇而惹恼了郑梦观,然后耍赖求饶,便稀里糊涂地与郑梦观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我比从前重了许多,你要背就不能后悔啊。”云安说着,俯身缩腿,牢牢地攀上了郑梦观的脊背,却不自禁地,眼眶泛红,“我可不会自己下来的!”
郑梦观只是笑,目光朝着天际的夕阳,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绯色。他背着云安在园中慢慢踱步,晚风也是轻缓地拂来,这短短的一个时辰,恍惚间成了岁月悠长的样子。
不知走过几遍,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
……
云安与郑梦观分别了,就在怀安驿前。天光已然收尽,暗得连彼此的背影都望不见,仿佛是默认,他们从此永别了。
回到客房的郑梦观身影跌撞,终于不用再掩饰内心的悲怆。他开始痛哭,抚着自己的肩膀,侧脸去看,那是云安面颊贴过的地方,早已湿透,也凉透了。
“你说过要一辈子不下来的!我又怎么当做我们从未重逢?”
话音呜咽,字句颤抖,他就像先前云安劝离时一样反复说着,说了很久,越来越低。他断了所有理智,如哀告,如恳求,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卑微而无力地宣泄着。
临啸一直守在房门外,也跟着低声啜泣,他为郑梦观心疼,也为自己难过。直到夜深人静,驿馆里的灯都熄灭了,门内声息渐止,门也忽然打开了。
“这时候公子要去哪里?”临啸一惊,眼中未干,却见郑梦观已经换了个样子,满脸坚毅,目光笃然。
“去韦家!”
临啸一时未明,但深感事情重大,便颔首,紧跟着郑梦观出了驿馆。两匹马一前一后在道上飞驰,虽有方向,却也难免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郑梦观全神贯注,所有心力神思聚在心间,成了一个“赌”字——他要赌韦令义曾说过的一句话——李珩是王者之人,终究是王业为重。
而这个“赌”,也就是他与李珩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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