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与素戴一人一马,各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一路向法华庵而去。包袱里满装吃穿物用,都是给郑澜准备的。
“娘子,你说这回不会再遇着太子吧?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搬家似的,连个借口也不好找。”
“这怎么可能?你当一国储君是这马啊,拍拍屁股就跟来了?那天不过偶然,他忙着呢!”
因着上回李珩忽然出现,不但打乱了行程,还把云安单独领走了半日,素戴便有些后怕。但云安却心宽,三两句谐谑比方,把人逗笑了,疑虑尽消。
素戴笑罢,又道:“不过上次夫人很担心,怕你不知应对,怕太子一怒降罪。”
“我知道。”提到柳氏,云安眼中稍稍一顿,减了几分说笑的心思,“我每次被召见,她都坐卧不安的。她为我忧虑,我也怕连累父母家门。只是,那个人是太子,将来是天子,我们的荣辱生死早就不在自己的手里了。”
素戴点头,缓作一叹:“从前太子还是王主事,待人那般谦逊有礼,全然不是一个冷酷之人。如今他对娘子有意,虽身份有变,难道也真的会变个性子么?”
这一问看似寻常,却问到了关键。云安待李珩的态度不同,正是因为李珩的身份不同,就算李珩每每表达平等亲近之意,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更摸不透。
“他不是个冷酷之人,甚至是个很好的人,但自古天意难测,君心不预,岂能以常人常情度量?素戴,你这个问题太难了。”
素戴虑不到深处,只看云安神色不佳,也不愿再惹她愁思。
已而来至法华庵,主仆下马,转到了后院门。郑澜上回给云安指过路,由后门进入,只需穿过一进小院便是禅房。云安去推门的间隙,素戴手脚利落,已将四个大包袱卸了下来。
这庵堂的香客本不多,后院里便更加清静,云安抬眼看时,只一个十二三的小尼在洒扫,见了她问道:“施主何事?”
云安一笑,行礼回道:“住在禅房的郑娘子是我的朋友,我今日是来探望她的。”
郑澜已寄居法华庵许久,上下没有不知道她的,小尼解意,请她主仆进来,只却又道:“先前也有一位男施主来找郑娘子,像是她的家人,现下还不曾离开。”
云安一听疑惑,再一想才记起来,上次郑澜提过,她的夫君会常来看她,今日倒是凑巧了。“既是他们家人团聚,那我不便打扰,就在此等候,多谢小师父提点。”
于是,主仆带着四个大包袱就在后院廊下坐等,那小尼了事,不一会儿也走了。天虽尚早,但天气不佳,阴沉着不见日光,似乎有场雨要落。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云安便想,兴许那薛家郎君已从前头走了,或是还要久留,她只去将东西留下,不多打扰也罢。然而,正当主仆两个相扶起来,面对内院门的素戴却忽作一惊,把低着头打理衣裳的云安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大白天一惊一乍的!”云安边说边转脸看去,却就是一个空空的院门,无甚稀奇。
“刚刚好像有个人,一闪又不见了。”素戴也是云里雾里,挠着头,又揉眼睛,“难道是我眼花了?”
云安听了白了她一眼,弯下腰,一手提上一个包袱,转身走了:“别做梦了,快过来!”
素戴只得干笑两声跟上去,但心里还在嘀咕,方才那个人影,挺拔高大,虽短短一瞬,却是真切的。
转去便是郑澜的禅房,云安站在门下唤了两声,眼见窗纱里人影走动,倒有许久才见郑澜出来。而未及问候开言,郑澜一双通红的眼睛先让云安一愣。
“云安,你怎么又来了?”郑澜实则掩不住伤戚,但看着云安又勉强一笑,“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云安只想她这副容貌,是不是薛家又出了什么大事,却不好提得太急,只缓缓问道:“我才见洒扫的小师父说有家人来探阿姊,便先等了等,是薛公子吗?”
郑澜微微低头,眉宇间却不寻常地微微一拧:“嗯,是薛郎,他才走了。你若遇见,也不认得吧。”
“我是从后门来的,倒没见人,想必是由前头去的。”云安只如实回答,递了眼色与素戴,让她先进屋归置包袱,“阿姊,你有难处可以告诉我啊。我备了些东西,你好歹别太苦着自己。”
郑澜不愿受惠,要拦,反被云安拦住,她长叹了声,眼中渐又浮出泪光:“我很好,我很好。”
云安凝目默然,心里闷闷的,知道再也不好多问什么,便扶着郑澜一旁坐下,静待素戴整理出来。
天上的阴云又深了一层。
一刻之后,主仆告辞离开,郑澜依旧和上回一样,倚在门框上目送。那双尚且通红的眼里,满含歉疚。
“唉,好好一个人,弄得这样惨淡!”才至门外牵马,素戴就忍不住感叹起来,叹中又颇含几分怒意,“黄氏那般造孽,最后自己死了倒干净,却不想儿女如何做人!”
云安却是苦笑:“她哪里知道自己会败露呢?事到如今,你埋怨一个死人也无用。”
素戴仍不顺气,努着嘴又道:“我就是看着澜娘子太可怜!夫家嫌弃驱逐,娘家不闻不问,孤零零一个人,连亲生骨肉也不能相见,天底下的疾苦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所以我才很想帮她,至少让她们母子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