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闲(1 / 2)

离了万春殿,韦妃仍叫青绵送云安回府,但云安总想着方才那两位妾妃,心中疑惑,不觉脚步就慢了。她犹豫了些时,终究问起青绵,可青绵未语先叹,却是一副早有忧虑的样子。

“那二位是上个月陛下赐婚的。殿下成婚多年,都只有太子妃一个,依照祖制,原也该遴选妾妃。只是,她们一来,流言闲话就多起来,说太子妃没有生养,不过倚仗家世。”

人多口杂是非多,寻常人家尚不能避免,何况是宫中?云安很能理解。她也明白了,为何到京许久都不闻东宫的消息。

昔日尚在柳宅,她无意中听见了许延与阿奴的谈话,说李珩初登太子位,各处未稳,是不宜分心女子的。而如今皇帝做主,已经赐下二妃,那李珩便更不能由着自己心意,这么快再纳新人。

如此局面,于云安有利。

“流言难禁,无非人心,你以后多多宽慰太子妃便是。”收起思绪,云安淡淡地说了一句。

青绵点了点头,却又怯怯地说道:“无论怎样,太子妃是真心待娘子的,与其让不知根底的女子侍奉殿下,还不如自家姊妹。青绵看得出来,娘子是个善心人,若娘子能够姊妹相亲,与太子妃互相扶持,还有什么流言能够伤人呢?”

这话足可见青绵的忠心,也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但云安只是笑笑,许久才道:“我姓裴,太子妃的母家姓韦,何来自家姊妹?方才连太子妃自己也说,来日册命,我的家世出身,是京兆尹裴家。况且,世事难料,说话要留几分。”

青绵虽不蠢笨,但亦难知云安的心意,一听这话,方觉失口,慌忙低了头,仍默默引路。

云安哪里和这小婢计较,抬眼见已将到延福门,便道:“你回去吧,余下的路我都认得,大宁坊极近,也不必车马了。”

青绵却不敢疏忽:“奴婢不敢违拗太子妃之命。”

“冯良娣和王孺人正在万春殿,太子妃需要你侍奉。是我执意如此,她不会怪你,回去吧。”

青绵还是犹豫,心里只怕云安是恼她方才多嘴,却正此时,不知哪处忽有人道:“青绵,回去。”

这声音,二人皆是熟悉的。待转身看时,那人已阔步而来,含笑背手,粲然挺拔。

青绵即是下拜,口呼:“太子殿下。”

李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云安愣住了,脊背僵直,心里难堪,许久才勉力动了动膝盖,行礼下拜。

“不必。”李珩只离得两步远,忙便将人接住,“韦妃接你来的?来了多久了?”

云安只从这人眼中望见惊喜,便才确定,此番召见与他无关。“回殿下话,是太子妃召见,臣女正要回去。”

“云安,你不要拘束。”李珩掩不住欣喜,竟自回握云安手腕,“别来十月,一切可好?”

云安惊于李珩的举动,只一下脱开,将双手都收到了背后:“殿下若无他事,臣女要告退了。”

李珩是一时心急,却也是真情流露。如今云安已是自由之身,他也成就了大事,正是人间好时节。但见云安抵触,他才只有放宽一步:“才见面,就要走吗?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李珩待云安从来谦和,云安也不讨厌这个人,只是他身居高位,而又谜团重重,难免令人疏离。更重要的是,云安并不喜欢李珩,也从没想过再嫁人。

三思之后,云安却是颔首,同意留下。她想总归不能凭空逃避,不逃避,就只有当面试探,寻机周旋。

李珩自然高兴,也留了分寸,只在一侧引路,将云安带到了一处临水台榭。四下静谧,水面碧透无波,若翡翠澄净,绿玉莹莹。

“云安,你一定好奇,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吧?我听许延说,你问过他,我为何忽然成了储君。”

云安没想到李珩能够开门见山,她顿了顿,也直言:“那殿下能告诉我吗?我不止问过许延,也问过父亲,父亲更是讳莫如深。”

李珩点头一笑,两手随意搭在阑干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在洛阳的悲田院里,你们把我当成贼了。”此事并不久远,云安很快答道。

“其实不是贼,是奸细。”李珩笑得眸色闪亮,颇似玩笑,却又洒然,“我以为你是张氏派来的奸细。”

这话虽让云安意外,但再去回想当时情形,又联想立太子诏中所书,便能明白几分。“张氏就是立太子诏中所写的‘凶党’?他们要害你,所以你格外提防。”

“云安,你很聪明,但说得还不准。”李珩侧身正视云安,眉眼柔和,犹带一丝宠溺之意,“你听我慢慢告诉你。”

于是,李珩将自己的由小到大的经历,一并因何谋划大事,都原原本本述说了一回,就与当初在洛阳别宅,云安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他一样。只不过,他的往事更加惊心动魄。

昭明德妃因护子而择了韦家的亲事,又将儿子送到洛阳避难,以至于生离成了死别,永成遗恨。而所谓凶党张氏,原来就是皇后一族,他们玩弄国器,愚弄皇帝,几乎要葬送了皇朝社稷。

云安闻知骇然,亦从未想过海内升平的景象下,竟曾暗藏危机。而就在四个月前,李珩借祭母之机回到长安,联合多年聚结的才勇之士,策动了守卫宫廷的禁军,向皇后张氏发难,一举制伏。

这便是立太子诏中所说的“呼吸之间,凶渠销殄”。

云安明白了,裴宪为何不愿多解释,李珩之举说是清君侧,实则就是宫变。若稍有不测,胜负颠倒,那便没有功勋卓著的太子李珩,而是犯上作乱的逆贼李珩了。

李珩还是气定神闲,云安怎么也瞧不出一丝血腥气,这人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可到底不一样了。

“云安,怕不怕?我有没有吓着你?”李珩见云安目光凝滞,脸色也不似先前明朗,便有些担忧。

可云安并不是怕,也没有走神,只是尚需慢慢消解李珩的故事。她提了口气,挤出一笑:“是我浅薄,常年只看父亲将襄阳治理得风调雨顺,便觉得天下都一个样。”

“今后就一样了,一样的风调雨顺。”李珩说得踌躇满志,不觉扬面,仿佛已将家国前程看透,尽是一派不容反驳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