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遥(2 / 2)

“你故意做出这些不成器的样子激怒我,你自己能得到什么?!”韦令义瞪着郑梦观,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却再也没有挥向那人,“你完全忘了,你是因何重返北庭!”

郑梦观轻哼了声,“那将军要我成器,却为何让我做个守门的营主?我立了军功,将军又为何不嘉奖升迁?”

韦令义却是冷笑,将长剑收了。他知道,如此儿戏般的顶嘴并不是郑梦观真实的想法。“以一敌百,确是骁勇,然则跟你去的两个斥候丢了性命,你为主官,有何颜面论功?”

郑梦观眼色一凛,总算正视韦令义:“当日你说要给我机会,不让我浪置光阴,一生庸碌,可现在这样就是你所谓的机会吗?!我没有忘记我来北庭要做什么,是你忘了!”

韦令义还是笑,走到那堆甲胄前,一件件捡了起来,都摆在榻上,说道:“明光铠是甲胄中的精良上品,并不易得。穿上它,寻常剑戟都伤不了你。”

郑梦观觉得韦令义顾左右而言他,但见他的神情,却又很不简单,“既来从军,何惧伤痛?将军难道是在怪我,没有给那两个斥候兄弟也备上明光铠吗?那这副送给别人便是,我不需要!”

明光铠曾是郑梦观最珍爱的宝物,如今便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就因为这副精良难得的甲胄,他失去了真正该珍视的“宝物”。

韦令义并不理会,踱步似的走到军帐中央,“把甲胄穿好,跟我去一个地方。”

弃如敝履的东西,郑梦观根本不想多碰。

良晌不见这人有举动,看似神色松弛的韦令义骤然变得无比严正,双目泛着冷光:

“区区一个营主,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方才我已告诫过你的庶仆,军中没有公子,现在我再提醒你一句,军中你必须服从我的号令!”

听从军令是军中最基本的规矩,郑梦观再是执拗,也不能像市井之徒一般耍赖。他亦狠狠瞪着韦令义,有痛恨,有不甘,但终究照做了。他好歹还承认,自己如今是个军人。

……

韦令义带郑梦观出了营寨,各乘一马,别无随从。马蹄所向,正是郑梦观上月遇敌的罴差山脚。越过这座罴差山,便是乌梁国的疆域,而自然,北庭陈兵,就是为了抵御乌梁的侵犯。

乌梁同汉时的匈奴,唐时的突厥一样,都是侵扰朝廷北方的敌国。他们靠游牧打猎为生,既无礼乐衣冠的文明,也无精致完善的武备,却因天生的习性,善于骑射,强于掠夺,渐渐强大起来。

皇朝立国百载,乌梁已成心腹大患。历任的北庭军将虽不乏骁勇善战者,却尚无一个“飞将军”,能令乌梁闻风畏服。

“将军到底意欲何为?”

山色苍茫,峰峦连绵,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两人。可韦令义似乎只是极目远眺,郑梦观不解,更不耐烦。

“你迎来的那个慰问使,也是太子的信使。”韦令义并不收回目光,话音淡定,话意却深切,“太子问我,朝廷何时才能不复北忧,你认为我该怎样答复?”

李珩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也正是郑梦观上月养伤之时才听闻的。他惊讶,但也恍然,对着那道颁布天下的立太子诏,他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当日李珩以亲王之尊避在悲田院与人议事,议的就是这件大事。

“太子是将军的女婿,如此私话,何必问郑某一个资历尚浅外人?”郑梦观不愿深究。

“乌梁大患岂是私话?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郑梦观握紧了缰绳,不由提了口气,才想,韦令义在北庭多年,城府森严,必定深知乌梁,难道是要有所动作了?“将军若要征乌梁,郑某必则效死,马革裹尸,为国尽忠。”

韦令义闻言,终于有了一丝欣然,转脸望向身侧的年轻人:“效忠可以,未必要效死,留着你的性命,才能有所作为。你现在可懂了,机会还没有到,所以,我要你惜命。”

郑梦观悚然,像听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两颊肌肉发紧:原来,韦令义一直都是有目的的,只是他私心作祟,从未端正理解韦令义的举动。

“天将降大任,也要先苦其心志,若你只知盲目应战,不过是匹夫之勇,上兵伐谋,因小失大是不值的。”

郑梦观眼中精光闪烁,对韦令义恢复了些从前的崇敬之意,“郑梦观明白了,多谢将军良言相劝。”

“那么,这副明光铠还要不要?”韦令义抬手拍了拍郑梦观,眼含笑意,也是期许之意,“它能护你性命,也能时刻警醒你,究竟因何而来,究竟该如何做。”

郑梦观心事已改,自然不会再丢弃明光铠,然则韦令义似乎尤为强调这铠甲的往事,“因何而来”,他已经说过一次了。

郑梦观沉着气,但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意念混沌辗转,一个从未淡忘的名字渐渐跳脱出来。

韦令义观人于微,但没有再说话,扬鞭策马,向营寨而去。郑梦观没有立即追去,却低头从怀中取出先前那个红色香囊,看了又看。

香囊里盛装的,是他与云安竹庐结发,各自剪下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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