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院(2 / 2)

黄氏微微抬眼,既懒怠又迟钝,满不在乎:“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的心思?都二十七年了,我忍了二十七年了。”

“不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顾娘轻叹,低头为黄氏搓手,“就快了,我们三公子就快熬出头了。”

也许儿子真是黄氏唯一的指望,她总算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却也难免吃力:“三郎这几日没回来吧?”

顾娘应道:“公子现在只听夫人的,不曾回来,夜里都在府衙值房安歇,不会沾染家里的事的。”

黄氏颔首,笑容敛去,又于幽深的目色中泛出一丝凄楚:“我听说,周先生后日入葬,传话给三郎,到时替我多添一份奠仪吧。”

顾娘听得明确,却缓顿了片刻才接话:“夫人也可以亲自去送一送的。姻亲之间,情理之中,没人会怀疑什么。”

黄氏似有犹疑,薄唇抿磨间,到底还是摇了头:“去整理衣箱,把所有的紫色衣裳都收了,新的旧的,都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我以后不会再穿了。”

顾娘微惊,提了一口气要说什么,辗转又咽了下去,而既遵从黄氏之意,刚刚起身,又听她道:

“院里的花也别再侍弄了,今后改种荼蘼吧。”

荼蘼是开在紫藤之后的花,但荼蘼开后,春天也便结束了。

……

云安既已脱险,到翌日一早便彻底清醒过来。她怔怔地望了柳氏许久,才终于相信母亲的到来不是梦。柳氏心酸不已,但恐引得云安过于激动,影响伤势,便还是强忍住了眼泪。

云安却也还好,只是眼眶泛红,目光离不开母亲。她像梦里那般,流畅而反复地说:“阿娘,我好了。”

柳氏轻抚女儿的面颊,潮润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好,好。”

云安笑了,仿佛未曾经历苦痛折磨,笑得万分满足,又犹带天真烂漫。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了柳氏抚来的手,慢慢又道:“阿娘,你不要害怕,我以后还要保护你的。”

“娘不害怕,是娘要护着云儿。”柳氏亦反复地告诉女儿。

母女间的温存驱散了九秋萧索,连站在庭院里的人都分明沾染了笑意。是李珩和韦妃,他们不便进去,但又各有缘由,只不过化作笑容,看上去是极其相似的。

一时,许延走出来,向夫妻二人禀道:“裴娘子的伤情已稳,唯是体内调养尚需时日,但请大王、王妃放心。”

李珩心里计较,眉间又微蹙起来:“那么,多少时日才够?可以恢复如初么?断骨的伤可影响她今后的举动?”

这些话也是韦氏想问的,但李珩比她急切,她便只有依附一言:“是啊,务必根治,不能留下遗症。”

许延却也皱眉,似有顾虑,想了想道:“娘子断骨之伤原不算重,一二月就能痊愈,剩下的调养少则半载。只是,小臣方才听她们母女说话,仿佛近期就要离开洛阳,这却不好办了。”

“离开?”李珩与韦妃异口同声。

许延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笃定地点了下头。

这间隙,李珩还不及细问,房门又开了,这一次走来的是柳氏。她自被接来,十几日中,还是头次离开内室。

李珩与韦妃互望了眼,摸不准柳氏要做什么,是要提点旧事,还是就事论事。但柳氏面容平静,一丝情绪也看不出,穿戴也都是才整理过的,既端庄又得体。

“妾身柳氏见过大王、王妃。”蓦一开口,柳氏却是依尊卑行了跪拜大礼,韦妃忙去扶,也被她恭敬推辞,“小女命乖,遭逢不幸,全赖大王、王妃援手,深恩重如山岳。妾无用妇人,无以为报,唯贱躯空首,聊谢德泽。”

说完,柳氏又作三拜,李珩夫妻不敢再受,左右相扶,终究搀起了柳氏。李珩便站回原地,韦妃却不曾离手,眼中含泪,其实更感激柳氏不追究往事,小心问道:

“柳夫人言重了,无论如何,云安是我的小妹啊。夫人大度,既不见责,便容我去侍奉小妹,直到她痊愈,可好?”

韦妃也是听了许延的话,想多留云安在此养伤。可柳氏也听见了许延所言,此来除了谢恩,也是坦陈辞别。

柳氏低眉,心中一片明澈,只淡而恭敬地回道:“王妃更是言重了。妾也知云儿的伤势不能一时恢复,但她不愿在此叨扰,妾也只能依她。妾早已命随从人等在城中另觅下处,妾会在那处继续照料,直到云儿再好些,便带她回襄阳。”

原来,柳氏母女也并不是要立即离开洛阳。

韦妃忧且迟疑,将目光转向一直不曾发言的李珩,知道他比自己更想留下云安。但,李珩的思量却不在此,他从柳氏的话里提炼出了另一层,也是他曾设想过的结果——

柳氏要带云安回襄阳,那便是要为云安断绝了郑家的婚事。

“好,那我便为夫人安排车马。”李珩干脆地应道。

韦妃闻言有一瞬惊诧,但见李珩目色清明,连神情也比先前开阔了许多,她便很快懂了。

既至如此,事情便都定下了。柳氏便立拜了一礼,恭送李珩夫妻离开。然而,二人才转去三两步,柳氏却又叫住了韦妃。韦氏自然应承,听凭吩咐,可柳氏只温和地说了一句:

“请王妃转告令尊,他养了个好女儿,这一次,也多谢他。”

韦妃万难想到,柳氏只是这样云淡风轻地提过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