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带着对你的情意,嫁给了我,你还觉得跟你无关?什么骨肉手足?你是父亲嫡子,大哥胞弟,而我娘出身平民,我一出生就矮了你们一等!所以,难道所有的人都可以肆意践踏我吗?!”
二郎只轻哼了声,像轻笑,又像轻叹:“等你冷静些再想想,从小到大,我有的,你可少过什么?哪怕你生在寻常百姓家,只要你不轻贱自己,便没人可以让你自轻。世俗的眼光太多,你数不过来,也辨不清楚。唯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眼界高低,目光长短,是你自己选择的。”
二郎说完便松开了手,而三郎也不再说话,涨红的双目浮起少见的泪光。他缓缓走到周燕阁身前,面无表情,一伸手,握在了她破皮的手背上:“跟我回家。”
周女吃痛,眉心揪起,却只有忍着。她看不清三郎的心,也无法左右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我就听一回二哥的话,不自轻,也不让别人轻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家丑不可外宣。”三郎带着周燕阁走出了院子,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眼里的泪光不见了。
二郎岂不知呢?幼弟的心意不会由他几句劝就改变,只是他的话说尽了,除了留存一点血脉之情,他都管不了。
二郎叹了一声,转过身,想去看一看周仁钧有无受到影响。虽然病人沉睡,意识不清,但刚才三郎的动静不小,若是被周仁钧听见,岂不也是雪上加霜?
可,他的脚步刚刚踏在阶上,却忽然先愣住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前时李珩到府提醒他的话:祸起萧墙之内。
这话字面之意,二郎那时就知道,是说害他身陷囹圄的凶手是身边之人。可他并未想到是何人,也不大相信是亲近之人。而现在,听过了三郎的一顿狂悖之言,他顿有所悟。
三郎明明白白是嫉恨嫡庶有别,也不是第一次说自己矮人一等。而这次遭祸的不止是二郎自己,还有长房嫡孙的郑修吾。
按照皇朝律法,家业宗族的继承之序,嫡孙还排在嫡子同母弟之前。那么,原本众所认为的,郑修吾只是恰好受到了牵连,便是错的。凶手的目的是要同时害他们两个人。
郑三郎,既是萧墙之内的人,又有深以嫡庶为恨,而且是官身,要寻找太学内应并不难。他似乎就是这个上下其手的凶徒。
……
周燕阁双目空洞地躺在凌乱的被褥上,丝发披散,覆住半张脸,浑身只掩着一条撕裂的素裙。郑三郎坐在她的身前,中衣松敞,抬着她的伤手,小心地为她上药、包扎。
“燕阁,我早知道你的心在二哥身上,但我还是娶了你,我是希望你回心转意的。我爱你,也只要你。”
忽而开言,三郎的语态犹带了几分悔意,就像一个平常的丈夫疼惜他的妻子。
包扎完毕,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周燕阁的肌肤粉白滑腻,还留有阳台梦中的余温。他忍不住又去轻抚,一寸寸缀下潮润的印记。
“燕阁,我想和你要个孩子。”三郎的手在周燕阁的小腹停住,他稍稍用力按揉,仿佛这里头已经有个生命与他回应,“燕阁,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周燕阁被三郎捻弄得筋骨酥软,不自禁地轻吟了声,下颌微抬,眼角滑过一滴泪:“如果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就不会介意我心里有别人了?”
三郎认真地看着周燕阁,心平气和:“有了孩子,就没有别人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们母子,你的心里也会有我。”
周燕阁轻笑,主动伸开双臂搂住了三郎:“我父母去的早,凭叔父收养才有幸从乡下来到洛阳陪都,我的出身不好,但我不服这个命,我想改变。”
“那不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帮你改变!”郑三郎坚毅地说,像是表白盟誓,“燕阁,我和你才是一样的人,也只有我才会真心待你。我会为你创下一份家业,比现在的郑家更大!”
周燕阁颇是满意地看着郑三郎。她豁然开朗,觉得命运一下子与先前不同了。就算在回府的路上,她还是怅然无措,却才过了几个时辰,一切就都变了。
既然执着之下什么都得不到,那便顺势而行,顺风而呼。
“三郎,你说得对,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周燕阁殷切地表达道,目光添了许多炽烈。三郎更加兴奋,也像只刚刚走出迷途的扁舟,望见了水天一色的壮阔,心潮勃勃。
忽而大怒大悲,转而大喜大乐,不知是天意委实故弄玄虚,还是人心原本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