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悄悄(1 / 2)

云安踏着宵禁的鼓声回到郑府,诸事不管,只找素戴。见了人,三两句将所遇之事说了,便拉着她到存放妆资的廊屋挑东西。素戴自然支持主人行善事,但她倒也说了件稀罕事,崔氏的稀罕事。

“娘子走后不久,大夫人带着阿春亲自送了两大箱子东西来,说是让我们带回襄阳,聊表心意。她送就送吧,不过依个礼,又何劳她亲自来?娘子嫁过来这么久,她几时亲自来过?还有那阿春,见娘子不在,说话时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就好像是来赏赐我们似的!”

素戴讲述得生动,又抑扬顿挫的,云安听了忍不住大笑:“一个狗仗人势的老东西也值得为她动气?你想啊,我进出府里也没遮掩,她们能不知道?就是故意趁我不在才来的!否则便像你说的,这几个月,她何曾亲自来过?”

“嗯……倒也是这理。”素戴不及云安活络,这时才想明白,缓缓又道:“可娘子不在,她们至多逞个口舌,又图什么呢?”

云安又是耸肩一笑,屈起食指在素戴额上轻轻敲了下:“就图逞口舌呗!我不去招惹她,她抓住个正当的机会还不来臊臊我?那她这个主母、长嫂,还有什么威风可言?况且我要是在场,又哪里有她耍威风的地方?我猜,她除了送礼,一定拿我总出门说事了吧?”

“对对对!”云安一猜即中,惊得素戴睁圆了眼睛,心底是愈加佩服,“那时二公子也出来迎她,她就是当着二公子说的!她说娘子年轻,玩心重些也无妨,只是嫁了人还是不同些,总出门,还不带侍从,不安全不说,也不成个体统。摆得一副善意大方的态度,只是我听起来,未免太刻意了。”

云安既能猜到崔氏挑拨,对其所言也并不在意,反而更加觉得崔氏色厉内荏,兴得风却翻不起浪。“那二郎怎么说?难不成听进去了,生气了?”

一提郑梦观,素戴却皱起了眉头:“二公子素来举动沉静,有什么脸上也看不出来。送走了大夫人,他只是问我娘子去哪里了,好像都不知道娘子原不在家。”

“哦,他起得早,我起来时他都在书房了,我便没特意告诉他。”崔氏没让云安介怀,反是听到此处,她脸上的笑渐渐收了,“我们先忙完,晚上我自己和他说。”

于是,主仆二人仔细挑拣,一二时辰间,拨出三箱金银现钱,并十数奁珠翠首饰,拢共所值数千金不止。虽如此,也不过空出小半间廊屋,剩余妆资还是丰厚。

不过,因出了崔氏挑拨之事,二郎也态度不明,云安掂量着,决定把运送捐资的事交给素戴,自己则稍避嫌疑。素戴是个妥帖人,一遍就记牢了云安的交代:时辰地点,穿着男装,不必同那些人多讲;更重要的是,出府时防着长房的人,未免他们不忖度,还以为云安拿郑家的钱乱挥霍,颠倒黑白,徒生繁琐。

了了这桩大事,云安已是饥肠辘辘,白天那顿虽吃得多,也早消耗尽了。可她又想到郑二郎那处,两两相权,终究随意吃了两口汤饼,而后直奔寝房。

……

东面廊屋便就在人境院的东边,也是正屋之东,有一长廊相接,着实不远。云安心里揣着事,一路闷头小跑,却谁知,眼见就到了透着亮光的屋门,不防猛一下,竟满头满脸撞在了什么上头,不硬不软,不像门板。

还来不及吃痛,云安被自己的冲劲反弹了回去,而脚步慌促间,倒又没栽倒下去,耳边只听:“当心!”

这两个字原本平常,在这时却有激荡魂灵之效。云安惊觉抬头,对上了一张意外又不必意外的脸——她整个人贴在了郑梦观的胸膛,而腰间紧紧环住她的,是这人一双有力的手臂。

云安被郑梦观抱在了怀里,丈夫将妻子抱在了怀里。

“什么事急得这样?可有伤到?”云安这里神魂驰荡,勉强站好,话是不会说的了,可郑二郎却自自然然地开了口,说着又低头往云安腿脚查看,也到此时才松开了怀抱。

“云安?”见小丫头发怔得厉害,脸颊也不觉红透,二郎倒不明白,边唤便皱紧了眉头,“云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二郎近乎急迫的关怀并非没有进到云安的心里,她只是再想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无意的冲撞所致的拥抱,竟会让她如此……如此沉迷呢?云安迷失在那一瞬的动荡中了。

“没事,我,我就是赶着要见你的。”许久,云安恍恍惚惚地回了一声,眼波微颤,泛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怯生生的光泽。

终于等到了云安开口,二郎大松了一口气,问道:“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遇到金吾卫巡街,为难你了?”

云安生就一副急性子,素来反应也灵敏,可现在却还不能集中精神。她的目光从二郎脸上低下来,缓缓挪移到了她方才靠过的胸膛:“我撞疼你了吧?对不起。”

小丫头能有多少斤两?郑梦观根本不觉什么,但听这话音轻轻软软,心里也莫名跟着发软:“我一直在等你,久不见你回来,正准备出门去寻,恰巧才碰撞了。这不是谁的错,我也没事。”

云安也知是赶巧了,只是心意起伏,也不便与二郎明言,索性罢了,混沌地点了点头:

“我宵禁前就回来了,只是与素戴有话说,她也告诉我长嫂来过的事了。我从前便不喜拘束,如今一时也难改,今早又没想着同你讲一句,都算是我的错吧,你们也消消气。”

来之前,云安是不辨二郎的态度,可闹了这一通,再听他说要去找自己,便认定二郎是心怀不满的了。然则,一语未了,二郎却反摇着头笑开了,毫无不悦之色。

“云安,我没有生气,长嫂也只是担忧之意。我早和你说过,你和修吾同庚,长嫂看你和看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是会更加善待你的。你不要在意,更不必见外。”

与崔氏的刻意挑拨相反,郑梦观并不觉得云安有多出格,反而认为她是尚未适应这里的日子,与郑家还分内外。只看她从来不使唤郑家的婢仆,所有的事都叫素戴去做便可知了。

不过,郑梦观也更理解云安。她和小妹郑濡年纪相仿,却远离父母故乡嫁到了陌生的洛阳,不成日思乡伤怀,还能笑能乐,已非属容易。若换成郑濡,就算是几十里外的邻郡,恐怕也是呆不住的。将心比心,将人比人,道理简单得很。

“多谢。”二郎的善意将崔氏的恶意抵消了,云安再也无须解释,点了点头,轻飘飘带过略显干涩的谢意。

夜又深了一更,夫妻进房各自盥漱更衣,二郎在外室,及见侍女端水出来,禀报云安事毕才慢慢进去。自云安住进来那日起便是如此,夫妻除了同榻,毫未逾越男女之礼。

“还不睡吗?”

抬眼见云安抱着自己的枕头发愣,并不像许多时候都是直接睡下,二郎随口问了声。云安闻声举目,先望见一身雪白的衣袍,然后才是那双萧肃清明的眉眼,她说:

“我在等你啊。”

等,这话方才门前二郎才对云安说过,可现在都在屋里,她怎么倒这样说?似有流连之意,她从来没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