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站在昏迷的秀才身前,俯首观察着,破烂衣服怎也无法遮挡的膝部疮疡。
诡异地感到一阵释然。
果然……
之前的推断没错吗?
郁容也觉得奇妙:这人面疮的溃孔,排列的形状,居然真有六七分人脸五官的感觉。
剩余三四分的不像,因着腐肉的臭味,和脓疮紫暗的颜色,让迷信鬼神的人觉得是“恶鬼”附体……好像也说得通?
“他还没醒吗?”
观察了好半天,郁容这才注意到年纪轻轻的秀才,躺着一直没动,不由得心生几许担心,问向救人的苏十九。
苏十九答:“中暑了。”
闻言,郁容无意识地凑近昏迷的人,闻到腐肉的臭气里夹带着一丝薄荷香,很熟悉的味,是他亲制的清凉油,观其面部,看得出来郎卫及时采取了急救的措施。
一只手挡在了眼前。
郁容愣了愣,仰头看到他家兄长,目露一丝疑虑。
聂昕之语气淡淡:“容儿吩咐我动手即可,莫让秽气沾了身。”
郁容听罢,既觉好笑,又是感动,不在意地摇头:“无妨。”
尚且不确定秀才的具体病证,他不得不亲自查看。
聂昕之默然。
郁容笑了笑道:“不过也得需人相助,不如请兄长取些干净的清水,如何?”
聂昕之自无不允。
待确定陈三儿的中暑症状不甚紧要,给他润湿着嘴唇,又喂食了些水,郁容便就地替他检查起人面疮。
——老歪脖子树下还挺荫凉的,时不时有些小风吹过来,在此给人看病倒也方便。
细观人面疮,正生于膝关节上,腿周肌肉可见萎缩,像人面五官的疮口色紫,脓液清稀。
郁容排除了附骨疽的论断,确定实则是流痰。
所谓流痰,现代医学的说法是为骨与关节结核。
常是孩童与青少年患得,或是先天不足,或因久病亏损,以至外邪侵入关节或骨髓,形成痰浊,病至重者,寒病化热,腐肉成脓,进而形成疮疡,出现窦道。
一般而言,流痰患者往往有结核病史。
郁容想到古籍的描写,有一种顿悟的感觉:老祖宗们把人面疮描写得太夸张了,但对病源病机的认识,其实相当到位。
《石室秘录》所言,采用贝母糊“人面”口,确是不无道理。
当然了,与诸病一样,流痰需得根据阴阳,辩证之后才好对症下药,正所谓“同病异治”。
“你、你们……是谁?”秀才终于苏醒了,被近在尺内的郁容给吓了一跳。
郁容冲他安抚地浅笑:“陈秀才莫要惊慌,我等乃是过路之客,无意间见到你……”顿了顿,轻声道,“虽是恶疾,却非无救,怎的想不开?”
陈三儿怔忡少刻,便是悲从心来:“恶疾有救,人心无救。”
郁容默然。
虽说,对事件的前因后果知道得不多,但听秀才同村人的言语……想想,这位也是惨,身体不好患了病,家里赶他出门不提,一众人还谣传他恶鬼缠身,是做了昧心事。
一时想不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聂昕之这时突然出声,仿佛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轻身成仁,不愧是白面书郎,节义人材。”
郁容瞬时囧了。
兄长这是……
“白面书郎”接着“节义人材”,当谁听不出是在讽刺?
生怕这好不容易救活的秀才想开了吗?
“兄长。”郁容低唤。
聂昕之垂目不再语。
陈秀才听了他的讽刺之言,便是微微一愣,面上的悲色渐渐敛去,是良久的沉寂。
郁容暗叹了声,嘴上解释:“还请陈秀才莫怪我家兄长的妄语,他就是……嗯,嘴拙。”
陈三儿摇头,语气怏怏:“这位先生说得对,小生真真白读了十年圣贤书。”
“……”
搞不懂这些书生奇奇怪怪的论调,郁容决定将话题拉回到病症一事上,温声说:“恕在下冒昧,不知能否给陈秀才你切个脉?”
陈秀才愣愣地问:“你是大夫?”不等回话,又道,“先前你说,我这身恶疾有救?”
郁容依次回答着他的问题:“不才读过几本医书,曾于古籍中见识过如人面疮这般的奇症。”
陈秀才苦笑:“不是冤魂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