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看着车驾在刀枪剑戟的护卫下一辆又一辆从眼前缓缓驶过,心想,王上当真宠爱这唯一的妹妹,如是怕是将无涯的国库都掏空了吧。又恨自己投错了胎,若也生成那元君天子,如今财色兼收,就是少活十年……不,可得好好活着,否则这金银与美人岂非都落了空?
于是从早望到晚,长公主乘坐的车轿早已静悄悄冷冰冰,挡得严严实实,就那么沉默的从面前走过去了,而送嫁的仪仗始终望不到头。
正月,正是冷的时候,且还在年里,天越黑,越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许多人已经等不下去了,于是有人离开了,于是三三两两……终于,观望的人群散了,唯漫长的队伍静默移动。
百里的仪仗走出了盛京,走进了原野,绕过了山脉,渡越了长河……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如一条蜿蜒的彩色巨龙,缓缓向天朝的凉阈移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一切都仿佛被冻住一般按部就班,直到有一日,一匹快马犹如黑色的闪电剪开雪白而平静的大地,直向那遥远而绚烂的巨龙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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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灏……”
一枚雪团伴着一声怒吼砸到了郎灏的头上,使得那冷峻的形象微有裂痕。然而盘腿坐在树上的冷人仿佛丝毫不觉,叶笛的声断了断,继续破破碎碎的响起来。
“真难听!”
英秋冉在树下跳脚,想要再团了雪丢他,可是看他那纹丝不动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有心爬上去揍他一顿,怎奈他试了好几回,却只能在树根处蹦跶。
“郎灏,你现在弄出这副不死不活黯然神伤的样子有什么用?她已经走了!”
最后一句,简直是撕心裂肺,顺带出了眼角的泪。
他拿袖子一抹,继续吼:“这个笛子是她十年前随手做的,又随手丢了,被你捡了……不,是你在我之前抢去的!”
那个夏日,那个仿佛冰雪雕就的女子神色落寞的折了树枝做了个小笛,吹了两声,小笛就自袖间滑落在地。
她大约直到现在还不知,当时有一双眼睛正热切的看着她,只是因为胆怯,不敢上前。
直等到她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才蹑手蹑脚的从树丛里挪出来,急切的往那个小笛坠落处移去。
然而偏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却是姿态悠然的拾了小笛。
“那是我的!”
大约是因为在心里怒吼,那个混蛋根本没有听到,甚至好像没有看到已经赶到面前的他,而是直接转了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青黑软甲的背影……
自那日,英秋冉就发誓,以后再不要跟这个郎灏混蛋讲话!
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说过话,甚至就连目光不小心撞上了,也很快若无其事的各自移到一边。
谁都知道为什么,谁都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然而谁又知道……
“郎灏,你个混蛋!”温文尔雅像小梅花鹿一般美丽柔顺的英二公子暴怒了:“你得了这枝叶做的笛子,存了十年也不曾让它损坏,到底是为什么?混蛋——”
有巡逻到附近的侍卫,听了动静,全部自动绕行了。
自打长公主出嫁,那二人便这样了。
郎侍卫头领坐在树上,对着伊人已去的悦仙宫不眠不休的吹叶笛,那笛声实在不敢恭维,英大学士不去内阁,负责在树下跳脚大骂,嗓子都喊哑了,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那不成调的笛声。
虽然众人对这三人之间的奥妙早已心照不宣,可是因为当事人都各自沉默,所以宫里都很少谈论,似乎是不忍揭开这层面纱。如今倒好,英二公子吼了这半月,把那些别人尚不知道的隐秘都吼得尽人皆知了。
“咳咳……”英秋冉拄着树干,咽了半天也没咽下半星吐沫,气得扯开了领子,继续跳脚:“十年,你得了笛子十年还把它吹得这么难听,你是不是每天只敢看,不敢动?你个混蛋!”
英秋冉忽然捂住眼睛……若是他,也会将这叶笛藏在最精致的盒子里,每天净手焚香后取出,小心膜拜,或者放在枕边,一同入梦……
“你现在吹它,还有什么用?”英秋冉靠着树干,只剩低喃。“你个混蛋!你个混蛋……”
然而树梢忽然一声轻响,他立即睁开眼,但见那人已经飘下来,急忙飞窜上去。
可是那人身形一移,他一下扑空,然而对方被风卷起的袍角恰恰擦到他的指尖,他立刻捞起,死死抓在手中。
“郎灏,你个混蛋!”
“你守在这半个月,就是为了骂我‘混蛋’?”
郎灏开口说了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亦是二人自打相识的第一句话。
“你也知道半个月过去了?混蛋!”
“若是要骂,你也骂够了!”
郎灏要走,可是袍子后摆被人攥着,而且那人还使了手劲,想把他拽回去,怎奈下盘功夫不够,倒自己撞上来。
“你个混蛋!”
郎灏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伙子,静寂的心忽然百味陈杂,就好像这段时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东西,这些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东西,就要翻滚出来。
他立即垂了眸,准备走了。
“不许走,你个混蛋!”
他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样?”
“她要嫁人了……”
郎灏真想吼一声……全世界都知道了!可是,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生有梅花鹿一般眸子的青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她要嫁人了!”
“哦,”郎灏垂眸,自觉唇角还翘了翘:“恭喜她……”
“你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