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晓得第二天早晨睡醒,万历和太监们却非常惊讶的发现,那两名宫女倒在血泊之中,浑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旁边还扔着带血的御用宝剑!
万历吓得手忙脚乱,他知道母后是多么严格的要求自己,也知道出了这事不好面对帝师首辅张先生——虽然理论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也有一定限度的,皇帝真的胡乱杀人,譬如夏桀、商纣,那就是昏君、暴君、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万历九五之尊,当然不至于因为杀了两名宫女而赔命,但他绝对会被李太后狠狠惩治一番,在帝师张居正面前也不好过。
于是,知道闯了祸的皇帝就和近侍们商量,想把这件事瞒下来。
哪里瞒得下来?紫禁城里头到处都是冯保的小耳朵,下午的时候得知此事,他立马装出万分沉重的样子,屁颠屁颠的去找李太后告了状。
李太后的反应比冯保希望的还要严重,小户人家出身的太后娘娘,并不懂太高深的大道理,但她很清楚一条:酒醉之后胡乱杀人,那就是昏君,对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是那么的爱这个儿子,把全副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以至于冷落了亲生女儿,对朱尧媖几乎不闻不问。
万历十岁登基,大婚之前的六年里,李太后每天四更起床,五更就到皇帝的寝宫叫他起床,亲自替他洗脸,整理衣服,送他上朝……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发觉儿子有可能是个昏君、暴君,李太后心中的伤痛简直莫可名状,这种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情到了极致,竟提到要废掉万历的皇位!
不过,虽然万历自己并不否认杀了人,但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李太后心中仍存着疑窦,所以在责罚儿子、派人通知张居正入宫的同时,她也派遣了宫中资格最老、从不拉帮结派的张宏,前去召秦林入宫。
审阴断阳秦长官,能查明曲流馆一夜的真相吗?
慈宁宫中的秦林,面对执掌大明朝最高权力的几位,并没有丝毫的畏缩,昂然禀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不讳,案情未明之前陛下只是嫌疑而已,还没有查清事实,娘娘就妄下断言,对陛下施以责罚,微臣不敢苟同!”
慈宁宫的宫女太监闻言几乎吓死,有个宫女更是失手把宫灯打翻,毕竟连陛下、冯督公和张先生都对李太后恭恭敬敬的,你这人上来就说她妄下断言,还什么不敢苟同,天哪,你是天王老子?
唯独万历皇帝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心说朕都快被逼退位了,秦爱卿还这么力挺,不惜触怒母后,秦爱卿真是忠臣,天底下头一号的忠臣哪!
张宏还在后头,张诚、张鲸两个下了马,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莫说张鲸了,就是和秦林关系还好的张诚,都齐刷刷跳上来,指着他鼻子向太后表忠心:“秦将军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之罪,还不快快向娘娘谢罪?”
秦林才不谢罪呢,目光炯炯的盯着太后。
谁也没想到,李太后连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微微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哀家行事确实太艹切了。”
嗨,你干嘛呢?冯保急得直跺脚,昨天万历说要杀了他,就把冯督公气坏了,又担心皇帝年纪越大越不听自己的话,他巴不得快点废了万历,换上十二岁的潞王。
秦林则嘴角一撇,心头暗骂笨蛋,亏你在李娘娘身边干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懂她的心思?要是太后真的对陛下彻底失望,要是她已经下了废帝的决心,还用的着等这么久,还有必要把我叫来?
其实冯保也不是笨,而是关心则乱,昨晚皇帝拿着剑说要杀了他,可真把他吓坏了也气坏了,现在有李娘娘,有张相爷,皇帝还只是酒后发疯,搬块大石头堵住门就躲过去了,要是将来李娘娘没了,万历要朝他冯督公心口戳一剑,那时候一块石头还能挡住吗?
不管冯保怎么想,秦林朝上禀道:“所以微臣以为,应当先查明昨夜曲流馆命案的真相,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冯保站在李娘娘身后,太后倒是没看见他的神色,径直道:“哀家就是为了此事才找秦将军来的,你是格象救驾的英雄,陛下信得过你,听说你和张先生和冯伴伴也有交情,大家都知道你审阴断阳,明察秋毫,哀家想把案子交给你来办。”
秦林会接下这起案子吗,他能不能查出真相?
万历眼巴巴的看着秦林,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位大忠臣了,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忽然间只见秦林神色肃然,目运精光,好似那白帝城受刘先主托孤的诸葛亮,左手叉腰,一如那力保康王的岳武穆,踏前一步,颇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身形稳如松柏,又好像面圣直谏的包龙图,轻轻启口,斩钉截铁的吐出四个字:“微臣领旨!”
好啊!万历泪水都在眼眶子里打转,秦林的形象动作气势神态,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的头号大忠臣嘛!
“罢了,哀家今夜不睡,就等你查明案情,”李太后看了看跪着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都起来吧,要不是秦将军说案情未明,哀家就叫你跪上整夜!”
“儿臣、儿臣,”万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还是王皇后替他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于是万历对王皇后越发感激,极为难得的冲她笑了笑。
李太后吩咐秦林,就以此前赐给他的玉佩,在宫中便宜行事。
秦林拿了办案之权,这就告辞出去,准备开始通宵查案的工作。
刚出慈宁宫,冯保从背后追上来,低声抱怨道:“秦林,你又要逞能!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查嘛,如果、如果咱们能够成功,你就是新一任的锦衣都督!”
“冯督公,”秦林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没看明白吗?太后根本就没下决心废帝!”
灯光照耀不到之处,冯保脸色阴晴不定:“就算李娘娘只是一时气极,可只要咱们拿言语挤兑,把望子成龙的太后娘娘高高架起来,指不定她下不来台,就下懿旨废帝呢?”
“帝师首辅张先生不会同意的,”秦林心头暗叹一声,像冯保以为万历乖乖跪在太后膝盖前面,就表示废帝像吃碗饭那么容易那么轻松加愉快?
且不提文官集团的反制,就算李太后加张居正,一个太后一个帝师联手,外带你冯督公,真的把皇帝废掉,新君上位又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主少国疑的局面,内有白莲教乘势而动,外有鞑靼各部虎视眈眈,到时候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废帝,就算是废掉一个事实上还没有亲政的皇帝,那也是绝大的动荡局面,无论对整个国家,还是对张居正的改革新政,都是极其不利的。
见冯保还想要劝,秦林忽然歼笑起来:“冯督公,你说新帝登基,本官就是接刘守有的位置,可要是我查明案子别有内情、万历陛下今天不退位,你猜将来我会做到什么地步?”
小、兔、崽、子!冯保从嘴边憋出四个字,气得脸青面黑。
“喂,冯督公,”秦林叫住转身欲走的冯保:“我劝你等会儿回去,还是把戏演全套,就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要尽量演好,演到能拿小金人的地步,将来或可借此退步。”
“用不着你假好心!”冯保挣脱秦林,自己转身走了,暗自一揣摩觉得秦林说的倒也有道理,虽然那什么小金人没听懂,但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演好戏,不管皇帝退不退位,总是留点好印象吧。
张宏年老、陆远志体胖,两人骑着马这时候才赶过来,见秦林从慈宁宫走出,便一起上前:“怎么样了?”
“查案!”秦林把手一挥。
陆远志把手一摊,好嘛,这次办得好,查案查到皇帝头上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