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曾给周芸留了一封信,内容并不多,只言这次流放对周府未必不是好事,到达西北后他会遣人暗中将他们送往南地,不必担忧。
周太傅的性子并不适合如今的朝堂,少帝年轻气盛,还没有能容忍大臣总是指手画脚的肚量,这次他没有要周太傅的命已经是网开一面。
许是周芸在周太傅面前道了沈慎许多好话,才让他能提笔写几句。
【蝼蚁尚且偷生,沈都督不必担忧老夫会自我了断,老夫这条命,还要留看海清河晏、盛世回春。人无刚骨,安身不牢,权势纵可滔天,而时势异变,届时悔之晚矣。老夫送沈都督最后一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望勉之。】
沈慎凝望那八字许久,再慢慢将纸折好放进怀中。
不降其志,他连当初的志向都早已忘了,何谈不降?如今只愿早日达成祖母所愿而已。
秦书何其了解他,察觉沈慎气息冷了些便道:“大暑已至,按往年惯例,显王府就快发文会宴的请柬,都督不如带洛姑娘去看看。”
虽叫文会宴,听着像书生等人比拼文采的宴会,实际只是显王府邀请京中各府子弟来府中玩乐,又因每次前去的人中以青年才俊和世家贵女居多,也被称作“才子佳人宴”。
变相的相亲大会,不过有趣也是事实,每年内容都不同,但绝对宾主尽欢。
沈慎以前从没去过,可秦书特意提了阿宓,他便没有一口拒绝,只道:“到时再看。”
…………
如秦书所言,三日后沈府就收到了显王府的请柬,正是文会宴。这点上显王府被许多人称赞过,因为他府中召开的宴会,大部分都不介意门第和远近亲疏,便是留侯那儿也会去一份。
“文—会—宴。”阿宓一字一顿念出,“大人要去吗?”
“你想去吗?”
“大人去,阿宓就去。”
沈慎道:“不怕显王府?”
小姑娘明显迟疑了下,还是道:“跟着大人,不怕。”
拍了拍她脑袋,沈慎语调平淡,“那明日就去。”
阿宓呆了下,真的要去呀?
自然是真的,文会宴的性质京城都清楚,不管去不去都扯不上朝堂派系,这也是难得可以众人一起放松的机会。
阿宓除了跟他上朝就是闷在府中,沈慎想到她时常趴在窗边望天空的模样,不觉间便下了这个决定。
阿宓应声应得快,也准备得很好,临上了马车才生出一点怯意,“我可不可以一直跟在大人身边?”
“不与其他女眷一同?”
摇头,阿宓道:“我没有认识的人。”
其实还是对显王府有些提防,生怕又被单独留在了那儿。
“嗯。”沈慎大概看出她思虑,也未安抚什么,但沉稳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就依在他身边,阿宓心绪也慢慢平稳下来,
显王府人缘好,所邀之人盖半都来了,就是没赴约的也大都给了理由并附上赔罪礼。毕竟是大梁第一宗亲,显王世子又那般出色,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得罪。
沈慎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宴会,让认识他的人都吃了一惊,道这位不是武将吗,来文会宴作什么?经人提醒才想起沈慎曾经也高中榜眼,论文采恐怕不比谁差。
即便如此,看他一脸冷淡地穿梭在一群文官间,感觉还是怪怪的。
李琰正同乔省说话,管事来报,“世子,留侯与沈都督都来了。”
“他们还敢来。”乔省咬牙切齿,那次的事让乔府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人没被带走,也时不时会有人恶意调侃,“连留侯都动了心,想来你那二婶定是天姿国色不同凡俗啊,守寡真是可惜了。”
乔省对此有多羞辱,对留侯就有多恨,连带着对少帝也没了什么忠敬之心,这段时日不止一次暗示李琰要作某些打算。
“来者皆是客。”李琰淡淡瞥他一眼,让乔省冷静了些,“只是一场宴会,娱众而已。”
他不觉得留侯有这个胆子在显王府闹事。
李琰起身,负手立在窗前,如青松挺拔的身姿总叫人不自觉仰望,他向来是从容沉稳的显王世子,一身气度无人能及。乔省望着他,心想: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少帝已经被留侯养废了,担不起天子之位。
定了心,乔省道:“世子,让我去接待吧。”
“哦?”李琰挑眉,“当真?”
“自然。”乔省已经暂时抛下不快,“这种人哪需要世子屈尊降贵,本就是娱乐之宴,不必坏了心情。”
李琰微微一笑,“那就如你所言,乔姑娘那儿可需照看?”
“不用。”乔省下意识皱眉,李琰所提的乔姑娘是他新认回的表妹,就是那位远嫁的小姑母所出,如今她父亲带着女儿亲自来了,祖母也留下了人,看样子准备放在乔府教养直到出阁。
可乔省不大喜欢这位表妹,约莫是因为不喜欢她那位一看便满眼算计的父亲洛城,厌乌及乌。
罢了,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是表妹,自己一个大男子实在不该斤斤计较,乔省舒出一口气,“祖母那儿自会照看她,不必麻烦世子。”
“嗯。”
另一厢,阿宓已经由沈慎带着走到了葡萄架下,这边人少许多,清静些。
沈慎余光瞥了眼一直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现在总算放松了点。他没想到阿宓会这么紧张,当真一步也不肯离开他。
“她可要来一杯?”留侯晃着手中杯盏,里面是显王府的人酿造的葡萄酒,酒液醇香,带着股果味儿,并不像其它酒水那么刺激。
“不用。”沈慎代阿宓拒绝,“她尚未及笄。”
这其实不是拒绝饮酒的好理由,留侯听了却微讶异,“当真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