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被发现不是输于身法动静,而是他身上的杀气。
长期在关外游猎厮杀的异族“狼王”,无一不是部落里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与人争、与兽斗,对杀气的感应丝毫不弱于纵横江湖数十载的武林高手,甚至还要更敏锐一些。
他眸光一沉,惊鸿刀在手中无声一转,寒芒似乎都在刹那黯淡下来,随着他这个人一起化成了黑不溜秋的影子。
楚惜微抬足踏上树干,如履平地般一路踩了上去,于树梢枝桠上轻轻一点,片叶未动,人却已经轻飘飘落在了卡伊诺背后大树上。
他屏息凝神,将全身气息压到了最低,整个人都跟树木融为一体,双脚勾住一跟指头粗的细枝,身体倒挂下来,离卡伊诺头顶不足一尺的距离。
呼吸转为内息,心跳脉搏被内力干扰,楚惜微眼里没有杀意,身上自然也无杀气,然而卡伊诺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手已经握住腰间长刀。
就在这一刻,张自傲欺身而近,浓烈的杀气伴随着寒芒一闪直扑过来,卡伊诺毫不犹豫地弃刀挽弓,箭矢倏然离弦,两道骨肉破裂之声完美重合在一起。
一道是箭矢贯穿张自傲腹部的声音,一道却是刀锋划过的骨肉分离之声。
在卡伊诺松开弓弦的刹那,惊鸿刀已经从他颈项抹过,他只觉得喉间冰凉一片,冷风平地而起吹开身边迷雾,他被迫仰起头,看到头顶有一双森冷暗沉的眼睛。
瞳孔放大,倏然涣散,喉间发出“咯咯”怪响,话未出,已经气绝身亡。
断首之躯倒了下去,战马仰天嘶鸣,却被一只脚死死踏住动弹不得,楚惜微左手提卡伊诺的人头翻身落在马背上,右手还刀入鞘屈指吹出一声口哨。
哨声尖锐破空,刺耳生疼,暗处端衡会意,着人移开阵眼,狂风入林吹散迷雾,被困此间的狩猎军这才发觉身边已经尸横遍地,场中央那匹熟悉的战马之上坐了个不认识的中原人,手里却提着卡伊诺的头颅。
霎时,惊呼嚎叫此起彼伏,狩猎军惊骇万分,白道众人士气大盛,楚惜微嘴角划开一个冷然笑意,向再度潜伏的所有暗客打了个手势,一字一顿地道:“降者不杀,犯者不留!”
“叶大侠高义!”
“好!”
“杀!”
“……”
刹那间,林中杀声再起,夺回长河要道的白道侠士也都入林相助,楚惜微将卡伊诺人头抛给端衡,自己却顺手扒下了对方的箭囊盔甲,面色阴晴不定。
有白道战力加入,暗客趁机脱出浑水,隐于密林之中,悄然无声,不留痕迹。
端清走到楚惜微身边,见他打量手中盔甲,道:“你想带人装成这支狩猎军,从‘鬼哭涧’直入关外?”
“道长认为此举鲁莽?”
“的确,但事急从权,并非不可取。”端清伸手入怀取出两样东西递过来,楚惜微定睛一看,其一是恒远从步雪遥处骗来的骨哨,其二却是一面他从没见过的黄金令牌。
他这一次连战赫连御两回,以自身《无极功》封了对方的《千劫功》内力,自己也伤得不轻,跟楚惜微他们奔赴关外于事无补,还不如留下来帮着众人坐镇问禅山,同时看守赫连御。
楚惜微对这些安排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端清还对他有所交待。
“关外异族既然与葬魂宫共谋,步雪遥又能以信号烟花召出狩猎军,可见他们彼此之间合作不少,‘鬼哭涧’处恐怕还有葬魂宫人把守,你拿着这支骨哨应是有用的。”顿了顿,端清将掌中令牌交到楚惜微手里,“至于这面令牌,若你到了关外陷于敌营,不要向雁鸣城硬冲,调转方向往‘九曜城’去,那里的城主见了此物会给你方便。”
九曜城,乃是西域三大重城之一,离关外异族军营驻地不远,其地位便如雁鸣城之于大楚,据说镇守的城主是位异族王室,位高权重,各部落族长都得在他面前低头。
端清久居中原,又是个避世清修的道士,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楚惜微心头惊疑,看向手中令牌,六角造型,正面刻了一条盘踞的九头蛇,后面却刻着一位女子半身像。此物应该年岁已久,哪怕保存尚好,刻痕也从清晰变得有些模糊,唯有镶嵌在眼睛部位那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耀眼如昔。
他瞳孔一缩,虽然不认得这女子,却将这九头蛇雕刻与关外异族令牌上的五头蛇像联想到了一起,除却头颅数目不对,其他地方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端清收回手,面上还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前路艰险,谨慎珍重。”
楚惜微五指收紧,郑重其事地将骨哨和令牌都收好,看着端清提剑转身的背影和依然触目惊心的左臂,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哪怕顶着叶浮生的脸皮,他也学不来那人的花言巧语,更不会卖乖讨喜,一时间如鲠在喉,眼见端清就要走远,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道长,等此间事了,能否带我跟他去拜见顾前辈?”
端清足下一顿,侧过头:“诸多隐患仍在,就要草率决定了?”
“危险是要面对,而不是畏于未知就止步不前,不管隐患还是麻烦,决定了的事就要承担……”说到这里,楚惜微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一起。”
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楚惜微眼花,他看到端清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弧度很小又很快回落,快得就像一闪而逝的惊梦幻影。
白发道长抬步向前,只留下了一个字:“好。”
第174章 接头
异族联军来犯,在意料之中,也是估计之外。
所谓意料之中,是指陆巍他们在事发之前便得到了相对确切的情报并开始了暗中防范部署;然而估计之外,是他们没想到对方出手会如此猝不及防,几乎在戴修成身死当天傍晚,便有敌军越过荒漠戈壁连斩三处战堡,当狼烟冲天之时,雁鸣城内上下戒严,军士披甲上阵,百姓关门闭户。
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叶浮生正在敌后大营里赏花。
按理说军营里本不该有花,然而在主将萨罗炎的帐篷里却有两朵——其中一朵是明艳动人的“晨曦之花”阿蔓达,另一朵是生长在陶盆里的般若花。
阿蔓达一只素白的手托着那花盘,红艳艳的,却因为长在盆中根系不深又经历了长途跋涉,难免有些没精打采,半死不活地趴在她掌中,好像淌了半掌的血,看着就不大吉利。
她轻声细语地问叶浮生:“小侯爷,你觉得它好看吗?”
“好看,只可惜不该长在这盆子里。”叶浮生瞥了一眼那朵花,语气微凉,“这种‘血肉花’就该长在腐尸骨肉上,姑娘既然爱它,不如把自己那只手埋进去,它吃了你的血肉,应是长得更好看了。”
阿蔓达被他活活斩断左臂,现在虽然被军医仔细处理好了,到底还是大伤元气,纱布包裹着左肩断口,脸色白得像鬼。闻言,她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这朵般若花连根拔起,在叶浮生被绑起来的右手上死死绕了几圈。
般若花形似罂粟,嗜血为生,其根茎十分柔韧,并且遍生密密麻麻的尖刺,一旦被刺中就会染毒,虽然无大碍,毒素却会让人的感官放大,疼痛加剧到难以忍耐的地步。
在葬魂宫里。有一种酷刑名为“花葬”——将人废了武功筋脉,活生生推进般若花丛里,任他挣扎也逃不出这一顷刺血毒花,更别提投放在里头的五毒虫,到最后人成了血筛子,皮子做了虫巢,血肉都喂了花,连骨头都烂在泥里,被根茎吸收成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