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久居北疆,你这话说出来都不觉得亏心吗?你杜如之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这么大岁数了也不过就是随着京畿大营的训导营去了北疆那边住过两年而已。两年的时间就算知己知彼,熟悉北蛮之事了吗?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让久住北疆的将士情何以堪啊?!
有了前面两个人做“榜样”,余下的武官们也被激得纷纷站起,一个个拍着胸脯表态,表示愿提三尺剑,为皇帝陛下成不世之功,北蛮国算什么,大靖天兵已过去绝对把他们碾成渣滓。北伐,必须北伐,谁说不北伐大爷们就跟谁急!
江源坐在一边倒是忍不住的好笑。其实张大海也好,后面的杜如之也好,都是他和司徒晟一早安排好的托儿,之所以说话的语气那么冲,一个个为了争功“无所不用其极”,为的就是进一步激起在座群臣的征战之心,将所有高位武将的思想统一在一起,坚定北伐的信念,为大朝会的议论做铺垫。
张大海的脾气确实一直都很冲,但他人却不笨,其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一向是该冲动的时候就冲动,该细致的时候就细致,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
当初辽国的逆臣洪浩于三军阵前挑战,张大海虽然冲动,都知道要压下一时的怒气,不能私自冲上去,生怕自己战败坏了靖军的气势。偷袭齐军的时候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战,思路清晰,更胜陈有为一筹。若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一根筋,脾气又坏,江源又怎么敢大用他,还将他提拔为京畿大营的副手?
至于那位兵部右侍郎杜如之,他是江岩的好友。不但熟知兵法韬略,还曾经在外领过兵。当初是因为他脾气耿直,得罪了上官,才被备受排挤,迫不得已离开军中在兵部做个清闲的郎中的,要不然凭借他的本事和资历,早就该是二品大员了。
江源掌管兵部之后不久就发现了杜如之的才能,让他跟随着京畿大营的训导营熟悉新的战法战策,又特意调他去北疆参与实战演练。从一开始的从五品的郎中,将他一步步地提拔为了二品右侍郎,如此培养照顾,此人早已成为了司徒晟和江源亲信中的亲信,值得托付的得用之人。
作为皇帝陛下座下的心腹干将,这两人早就知道了即将北伐之事,所以这一次江源就安排他们两个当众演一回托儿,也好借着他们的言辞引出这群臣争相请战的戏码,统一军官的思想。若不是庞亮此时的官职还是稍低了一些,性子又一向过于沉稳,不适合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估计他也得跟着这两人演一回托儿,以带动气氛。
看着大殿之中火热的氛围,司徒晟还剑入鞘,微微一笑,“在座诸位还是不要再争了,与其向朕表达出征的愿望,倒不如先说说你们打算如何征讨北蛮。”
两国交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算大靖的军备占有相对优势,想要诛灭一个同样身量庞大的国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而且北蛮国不同于一般的国家,它的情况极其特殊,若是一般的国家,只要占领了他们的城池,擒住了对方的大王和王公贵族也就算诛灭完毕了,可是北蛮国却有所不同。
北蛮国的主体成分是游牧民族,所有国人都居无定所,逐草而居,没有城池之说,只有地盘和草场的划分。这种地方应该怎么才能算占领?铺满靖*队吗?占领之后又要怎么才能守住成果,才能不被杀个回马枪的北蛮人再夺回去?这都是十分艰难的问题。
不止如此,北蛮与中土的最大不同,不在于城池之分,不在于制度差异,而在于国人的信念完全不同。在大靖,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国家的领袖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陛下,别管这个皇帝到底管不管事,整个国家名正言顺的首领只能是皇帝。
朝廷要在皇帝的带领之下才能称之为国家唯一的正统,可是北蛮国就不一样了。只要拿下了皇帝和可能成为皇帝的王族,国家就算垮了一大半,残余的战斗力能剩下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可是北蛮却不然!
北蛮国的传统就是畏强欺弱。北蛮国之中占据主导之位的北蛮人只服从更加强大之人,绝对不愿意屈服于弱者。
他们这个国家看似是统一的,其实却是由一个个的小部族联合起来形成的,北蛮人是主体,还有其他民族的部落混居在此。而人数最多的北蛮人也不是都服从一个首领的,他们各自为政,抱团成立各自的部族,部族与部族之间只有强弱之分,以强弱区分地位,只要强弱发生变化,地位就会随之改变。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北蛮国看起来是一体的,但其实说分开就能分散开,部族之间的结构并不紧密。他们愿意服从大汗,是因为北蛮大汗的手中握有最强大的军队和人数最多的部族,拥有着北蛮国内最强大的力量,一旦大靖将大汗杀了,将他所在的部族消灭掉,那么其他的北蛮部族立刻就不愿意再继续接受大汗家族的人领导了,估计立刻就会自立为王,或者推举出新的大汗来。
相比起其他的民族来说,北蛮人的忠诚就是没有忠诚,他们永远服从强大的人,却永远背弃从强大变得衰弱的首领,这种精神让他们能够长存,但是却永远没办法合为一体。北蛮国其他的民族好歹还知道什么是恩义,什么是仇恨,可是这在北蛮人的文化中完全不存在。一切正面的,负面的情感都可以被他们忽略,只有强大和弱小,其他的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消灭首领,这个在其他的地方百试不爽的方法,在北蛮国绝对不管用。除非将他们整个民族都打服帖了,或者将北蛮人全部杀死,否则杀了谁都不管用,他们本就谁也不服谁,根本就不会听败亡之君的号令自愿停止战争的。
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在中原可以起决定性作用,可是在北蛮就只能用来震慑敌人而已,效果实在是差得太多了,未必能取得想象之中的成绩,搞不好还会起反作用……面对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就要用到前所未有的战略方法,绝对不能与过去的其他敌人混为一谈。
综上所述,司徒晟开口问道:“诸卿皆是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将,兵法策略尽皆熟读于心,指挥作战也是娴熟无比,那么便请说一说,朕要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进军作战?粮草要如何调动,各部又要如何协同?”
这话就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在座的群臣都是心神一凛。他们这才想清醒过来,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从没上过战场的太上皇可比的,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而且立下过斩首之功的厉害人物。当初曾以两万之兵连克三国之贼,克敌数量百万的大豪杰啊!要不是依着他这么大的军功,这位底层的皇子根本做不到绝地反击,将其他的皇子一一踩在脚下,最终登临绝顶。
皇帝陛下是知兵善兵之人,是靠着军权发家才一步步成为太子进而成为皇帝的。只不过这几年陛下将精力主要放在文治之事上了,又是河工开渠,又是廉正吏治,又要安抚万民,又要对外通商……
这些事情做的多了,就让下面的臣子忘记了他当初的武功了,这时想起来还真是一头的冷汗,这一位的武勋可是一点都不比文治的水平要差啊!
皇帝陛下懂得兵法既是好处,又是坏处。好处当然是不用担心陛下胡指挥,也不用担心鸡同鸭讲,怎么也说不明白,可是坏处同样就是不能胡乱说话了。胡乱出主意必然会给陛下留下一个纸上谈兵,甚至头脑僵化的印象,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可别功没争着,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岂不白白费事了吗?
这还只是一些地位较低的武官所想之事,官职高的武官想的事情就更多了。大靖的首辅之位一向是不分文武的,也就是说文武之臣都可以再上一步成为国之首辅的。比如说太上皇时期的前首辅冯鳌,他就是武将出身,要不然怎么会在军中具一定的势力呢?
和低位的臣子只想着加官进爵不同,高官厚禄已经被握在手中的高位将领想的事情就变成了出将入相了。大靖的科举虽然分为文举武举,可是朝臣却没有那么固定的,正所谓文人好武勋,武人好文治,为了在皇帝陛下面前展现出自己不但有征战的才能还有文治的本事,他们想的事情就更多了。
北蛮国易攻却不易守,打下来就要考虑如何应用,如何安置的问题,甚至后期如何从国内迁移民众前往北蛮国充边之事也要考虑。这些都是大战略的问题,是不能边打仗边想的,最好在征战之前就想出大致的方案,这样才能在征战之时就给后期的行为打下基础。这样策略就更加复杂了,也难怪这些人会陷入沉思……
一时之间,刚刚还吵闹不休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众人喘息的声音,再其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所有人都在低头沉思,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他们说出来的战略能够赢得皇帝陛下的称赞,那么就算没能争到北蛮之功也不差什么了,早晚都会被陛下提拔的。
低等的武官想要被提拔靠的是勇武,可是他们这些层次比较高的武官单靠勇武就不成了,还得有谋略,眼光还要长远,要更能揣摩出皇帝陛下的意思才行。
当然,北伐之事已经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早从高皇帝的时候起,但凡长点心的武官就会关注北疆之事。那场阅兵之后,训导营崛起,处于京城的武官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打算北伐的讯号,所有人都不愿意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不少人都留有腹稿。
不多时,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提议道:“回禀陛下,末将听闻月氏残余部族与我国交好,月氏之人更是久居北蛮之地,熟悉北蛮之事,了解北蛮地理,可以引为助力。以月氏之人为引,我等大军包围王庭,擒得北蛮大汗以令全国,则可一战而平北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