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黑猫(1 / 2)

6时6分2秒

我看见黑猫, 和梅子味的晚霞。

我看见黑猫,于是我意识到……我做梦了。

浓密的树冠笼盖山岗,没有明月, 也没有星辰。天空上是昏瞑的灵魂,散发着微光。

黑猫小小的爪垫踩在泥土上, 那层浮起的, 浅薄的水打湿他的皮毛。

厌水的小生命,在泥水中落下轻静的步伐, 在时间的湖泊里前行。

“我做梦了。”立夏站在远处的灌木丛里,无法挪动。

绀蓝的目光游离,追逐着黑猫渐行的身影,直至与自己错身而过。

兽类的金瞳瑰丽里,没有少年的身影, 在黑暗中冷漠而明亮。

“――这是梦吗?”

一个声音在少年的耳后飘过, 立夏感受到吐息温热,和那人心脏在皮肤下的鼓动。

立夏视线偏斜着追随他的身影。

那人从容徐行,施然而来,直至少年身侧, 并肩而立。

停下脚步, 他继续道:“这不是梦吗?”

“不是梦?那还能是什么?”立夏将视线挪回黑猫湿漉漉的皮毛上, “因为这是梦,所以富、我的猫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因为是梦,才会出现我完全不认识的你。”

“不是吗?”少年眉目灼灼, 如若燃烧。

立夏的语气有点冲, 站在他旁边的人转过头来, 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立夏对此开始感到不自在后, 他才收回目光, 评价道:“睡梦里的你,脾气不太好。”

“抱歉。”立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歉,解释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在这里看到他。”

那只黑色的猫,脖颈间还系着立夏亲手挂上的缎带,无声的铃铛在夜色里晃动。

这只黑猫,曾在这一周目的第一个特异点,蹭过立夏的指尖脸颊,金瞳炽热,诉说危险又暧昧的爱恋。

曾经是富江的黑猫,应该无忧无虑的在迦勒底神出鬼没,打翻水杯,对猫罐头挑挑剔剔。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立夏也不想在这里看到他。

“不想看到你的猫?”那人明知故问。

“实际上,那并不是我的猫。”少年目光肃穆沉寂,“那是,我的朋友。”

“不。”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对他说:“那是利维坦,黑猫只是拟态。”

猫的外衣是伪装的产物,作为你的朋友而言只是漫长时光里的碎片。

那不是猫,不是你的朋友,只是太古传说中的混沌之龙。

男人这么告诉他,带笑的嗓音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不含任何立场,只是陈述着事实。

少年在击碎现实的残酷里蓦然睁大眼睛,随即垂下头颅,额发覆盖过他的目光。

站在少年身旁的人轻笑着,嗓音动听净澈,一词一句都像是在讴歌荣光,令人沉迷。

“他是天父第六日创世的造物,强欲和嫉妒的双生之一,曾为曲行的巨蟒缠绕大地。”最后,这个人在人类少年的绝望里,用他好听的嗓音进行最后的补充:“与贝希摩斯和栖枝一样,在末日来临时,是圣洁者的口粮。”

“……末日?”立夏开口极轻。

“对哦。”他嗓音清澈,宠溺到近乎诱哄,在人类少年的耳侧静静吹息,“也就是――现在。”

“你看。”他捧着少年的脸颊,手下用力,偏转少年的头颅向一侧。

立夏仍旧没法动,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偏转目光。

而视线的尽头,则是另一番的风景。

太阳明亮,涛光汹涌。

澎湃磅礴的巨浪冲刷里,摇摇欲坠的岛屿,屋舍倾颓,人类在绝望哭泣。

死去的人,和巨浪中晃动的大船,十字架尖端拂落的圣光。

形似鲸鱼的龙,在被选中的圣洁者的喰食里哀鸣,直至死去。

立夏惊骇地注视着巨兽雪白的残骸坠落深海,涡流逆回。

他突然回忆起,曾经坠落的那片深海。

涡流的声音,海的呼唤,椎刺嶙峋的兽之骨。

如神的心脏般雪白清澈的静。

年少之梦里的亡者,于海水和尘埃里再次归来,一百个同样的面孔和异口同声的呼唤。

‘立夏――’

少年眼底如汹涌的海潮,思绪纷乱昏杂。

明亮的日光如幻影,在他眼前熄灭消却,结束昨日。

“利维坦曾在末日的喰食里死去。”身份不明的男人,站在少年身边,告诉他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这一次,也是这样。”

“……不要。”少年绀蓝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哀求,“不要这样。”

自喉咙滚出的悲意,喑哑着渴慕逢生的光。

“富江――!”

在少年人绝望悲切的嘶吼里,那只独自在深林中前行的猫咪似有所察觉。

他扭身而望,寻声而来。

金黄的眼睛,兽类竖直的瞳孔,由冷酷变得温暖,雾洗一般净粹凝望。

黑猫踮着脚尖,粘腻的呜鸣,背脊在咕噜咕噜里起伏着。

轻粉的肉垫粘着泥土,在立夏所驻足的树下轻触空气和风――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

立夏看得见黑猫,而猫却看不到他,也无法触及人类的温度。

兽类眨了眨金色的眼睛,显得格外茫然,可他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远去,越来越远,再没回头。

“你在难过?”身份不明的人蹲下身体,似乎是在仰望着少年的脸,语气里难免带上了几分好奇,“为什么要难过?那只是会发生的‘必然’。”

“混沌之龙的利维坦死去,作为地狱之君迎来新生。”他声音若金石,击鸣出太古所掩盖的真实,“利维坦享有不死的权能,也必定履行这权能所带来的职责。这是规定,也是法则。”

同时,这也说明了,利维坦的出现正意味着末日的到来。

立夏知道,这个人说的没错。

不死的权能令利维坦一次次的在末日后迎来新生,又在新生后等待着下一次末日的降临。

享有权能,也意味了必须背负对应的责任。

在不列颠尼亚,‘懒惰’的贝尔芬格告诉立夏,利维坦实际上是逃离往最初的那个特异点的。

利维坦想逃离死亡,和注定的命运。

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想要逃离死亡,因为被喰食而哀鸣,所以想要逃离被喰食的命运。为此,利维坦选择了富江。

最后,到底是利维坦成为了富江,还是富江成为了利维坦……这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他们早已融合为一。

得知一切的人类少年,为此而感到悲伤。

利维坦和富江。

不论是‘祂’,还是‘他’……究竟需要多少次的痛苦,才能够逃开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