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自己宣战(1 / 2)

5月30日

他说得对。

‘如果能有‘任性’这个选项……就好了。’

“――立夏。”

缱绻, 执念, 想往。

人能在水里听到声音, 却不能说话。

这是由于肺部气压不够的原因,所以才会导致这一点。

但是, 富江们在说话。

立夏清晰的从他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海妖对着水手唱歌一样,充斥着万劫不复的魔力。

无论怎么想都诡异的场面……说实话, 立夏是不想回头的。

细小的气泡从少年嘴角溢出, 向上升腾。

人类不是鱼,无法在大洋中行走自如。

肺泡内痒气被消耗带来的紧迫感令少年的行动开始迫切了起来。

他试探一样,挣动了一下被为首的富江所攀附上的左腿, 而后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动不了,无法挣脱。

不仅如此, 有更多双手随着立夏的挣扎抓了上来。

他心情沉了沉。

被拽住而无法逃离的少年别无他法,只能随着被拽动的力量向着富江们所在的那一面彻底偏转过身体。

视线, 对上了。

富江的注视, 带着令人疯狂的魔力与诱惑。

如同入水而亡的逝者追寻生命,替换自由那样,他追逐着立夏的背影。

巨大雪白的兽骨, 一个个的富江从骨骸眼睛和脊骨的位置走出。

走出来,向黑发蓝眼的少年移动。

越来越多的富江向着立夏游来, 他们伸长双手, 化作固执的渔网, 将少年彻底束缚。

伸出手去, 贴近。

抓住他!

在海洋里如履平地,睥睨自然的威能。

立夏看到了随富江而来的,利维坦的漆黑之血渐渐覆没湛蓝。

黑色铺满了少年视野所能看到的海域,随水而流的,飞扬的发稍。

以立夏自己为分界,一半漆黑,一半湛蓝。

“留下来呀。”

脸颊处微微的痒意,是富江藻一样柔软的头发。

他唇角带笑,目光有神。

对此,立夏充耳不闻,拖着几个富江费力向海面游去。

他很吃力,却没有时间一个个的将富江甩开。

“留下来。”

随着第一个富江的开口,其余富江的附和声零零散散响起,企图去束缚少年的身影,动摇他的意志。

“陪我。”

声声念念的哀思与渴求。

立夏感受到了腰上被圈起的力度,无数的手没有停止他们向上的方向,直至立夏看到了其中一双手扼上他的脖颈。

“……”

闪着薄赤色光芒的黑键终于从少年的指间弹出,灌注了魔力的刃将富江摸上他脖子的手指削落,黑色的血液将立夏耳仍然侧湛蓝的海水染上污秽。

他听到了富江因受伤而产生的痛呼。

海水里,不得不放开的手。

当浑身被富江抓握的紧束感终于松开了一些的这一刻,少年抓住此刻的间隙高抬手臂,将黑键投出。

礼装[赤之黑键]

被称为铁甲作用的纯粹投掷技法,即使在海水的张力下其威力仍然存在,令黑键螺旋前进一样放射出去。

魔力卷开水流,令攀附在他身边的富江们不得不因此被汹涌的水波推开。

黑键卷着海水飙出很长一段距离,带着狂飙而去的湛蓝,将漆黑撕裂,向深海坠落。

少年的眼睛,与划破漆黑蓝同色。

像是在发光一样明亮,有十分复杂的情绪在其内融化,晦涩难猜。

他深知自己没有时间在海水下浪费,一旦超过身体极限,就再也没有机会从海洋里脱身离去。

当肺内存储的痒气耗尽后,呼吸就会成为本能。这时,喉咙和胃部首先会进水引发咳嗽,咳嗽被水呛到后水会进入肺部。

肺部进水的感觉是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耳膜灌入水的感觉就像脑子要爆炸。

这个痛苦的过程会维持45秒左右后失去意识,三分钟后休克,继而是死亡。

立夏接受过水下素质的特训,极限是7分46秒。

比起跑步战斗一类的陆地上训练而言,水下是他的短板。

现在,氧气的消耗令他感到头脑昏沉。

时间不多了。

立夏深深地看了眼那些终于开始畏缩的富江们,转身,重新向上游去。

那个背影是如此坚决,像是已经为过去画上了句号,做完了告别。

我们,最终还是脱离了最初那个无害柔软的自己。人生的轨道,早已在分道扬镳的那刻就出现了偏差。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去想这件事,也没有时间去想。

因为,死亡。

‘再见,富江。’

就像是少年一声不吭的退学,离开那所城市的前一天,向富江道别时一样。

立夏的表现与以往里没有任何不同,他骑着单车送富江回家。

那天夕阳如火,少年背影偏瘦。

他推着单车,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走向了遥远的,火色的夕光里。

在走出一小段距离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用温和的语气说了‘再见’。

西坠的阳光,凉薄的,如同燃烧殆尽的理想。

第二天,藤丸立夏,消失了。

昨日在富江们的脑海里重现,继而与现实交叠。

无数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立夏渐渐离去的背影一同睁大。

“不――”

“立夏!”

藤丸立夏游往了海水瓦蓝的那一面,不断向上。徒留富江们在一片漆黑里,对着少年的身影做着最后的挽留。

“别再向前了!!”

回应他们的,是少年坚定却沉默的背影。

富江们的记忆是互通且共享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全都存在。

说到底,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想也好不想也罢,他们全都是‘川上富江’。拥有着一样的,处理事情的方法。

只见,被立夏抛在身后的,全部的富江像疯了一样向着他疯狂涌去。

漆黑在眨眼间渲染了整个大海,此时水里唯一的蓝,只有了少年的眼睛。

立夏皱着眉心,接连投掷出两柄黑键,但是与之前奏效的那一次不同。

这次,富江们即使流血即使痛呼,都没有再放开抓住少年的手。

他们的伤口愈合很快,无尽漆黑的海洋是富江的填补物,就算断肢恢复也只需短短一瞬。

海水不只是单纯的海水,还是魔物的血液。

利维坦,凭依富江而存在。

富江,因利维坦的存在而不死。

没有新氧气的供给,运动反倒加剧了氧气的损耗。

耳鸣的声音像漩涡流动一样,一圈又一圈。

他开始感到头晕。

立夏拿左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掌心的温度提醒自己不要呼吸,不要吞入漆黑诡异的海水。

黑键耗尽了,肺内闭住的氧气也要耗尽了。

还会存在比这更坏的情况吗?

就像是溺亡一样,在那片漆黑里,在富江的拖拽里渐渐沉沦。

少年看到了海面渐渐离他远去。

‘下次,还是多向立花要一些黑键吧。’

‘如果我能更强一些,浮上海面的话就好了……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机会使用立花借给我的[船]。’

这个时候的立夏,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都没有让伯爵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也没有直接从海内打开吉尔伽美什王的宝库,将利刃对准富江。

他想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东西,却唯独没有想过杀死富江,甚至是下意识的去逃避了这一点。

因为,他潜意识里其实是明白的――‘▇▇ ’。

咸涩的海水从微微张开的嘴边呛入。

与普通海水的味道不一样,更像是血。

意识渐渐模糊的少年放松了捂住自己口鼻的力度,却一直强撑着自己的眼皮,睁着眼睛。

看着自己,如何坠入深海。

“――别哭。”

眩晕与海水的挤压里,富江的声音温柔平和到与他平时的模样完全相反。

他不管立夏还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的继续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

“别怕。”

富江的手覆盖上少年的眼睛。

“睡吧……”

立夏被富江们拥簇其中,耳边传来富江柔哑的声线与海水的轻柔的波涛。

类似暧昧的危险感,若即若离。

黑色的海水,非常多的富江,苍白的手将少年扯落。

呼吸,生命,死亡。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是富江在说话吗?

无法遏制的,涌上头脑的困意。

少年再也无法强撑精神,双眼渐阖。

立夏的意识失去了最后的清醒,陷入沉睡……或者说,昏迷。

富江们拥簇着他,向海面上游去。

一个巨型的气泡从立夏身边鼓起,将他包裹。

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即使失去意识也还搭在口鼻上的手,终于从脸侧滑落。

“……会结束的,我向你保证。”为首的富江,额头一侧挂着赤色的般若鬼面具。

“没有人能伤害你。”他眸光幽深,神色安静到危险:“没有人。”

富江拥簇着立夏上升,去往海面,到了海水之外。漆黑的海水在颈侧沉浮,带着面具的富江向着立夏背着的背包摸去。

他扯开拉链,摸索翻找后,抽出了一张银边的卡牌。

魔力的注入下,卡牌绽放光华。

卡牌内封存的概念,随着光辉的散落在海上显现。

落在富江掌心里的,是一只瓶中船。瓶子里的水模拟了海洋,小船在其上飘摇。

下一刻,透明的玻璃破碎在了富江的手里。

魔术礼装[扬帆远航],立夏用礼装[月灵髓液]与立花进行交换后拿到的。

曾经,众多英雄乘坐过的神代之船。现在,承载着属于人代的两个少年。

再次――扬帆起航。

神代的花纹绘制在船身上,至今仍未褪色。

巨帆自海面之上扬起,随风猎猎。

从海中心起航,乘风破浪,寻找大地。

大船、白帆,青色的旗帜。

引领着未来的航线,为了通往胜利与荣光。

“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颜色?”富江这样问着,向禁闭双眼的少年俯下身去。

当富江的唇角与立夏只有一指之隔的时候,黑色的火焰从立夏的影子里蹿出,阻止了川上富江更进一步的行为。

“终于出现了吗?”富江挑了挑眉,目光中没有一丝意外。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原来如此。”富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恶质的笑意与讥讽,“被限制了行动吗?简直就像是被项圈束缚住的犬一样,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行走。”

[弃犬。]伯爵近乎冷淡的回应了他的讥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刺中了富江心底埋藏最深的想法。

那张美丽的脸一瞬褪去了所有情绪,以至于显得有些阴冷。

他对待缠绕上胳膊的火焰混不在意,似没有痛觉一样,将手心放在了立夏的脸上。

少年的呼吸卷着细微的气流拂过,富江看着他,感受着胳膊上卷来的伤痛。

不断被怨恨之火烧灼,不断在疼痛中愈合伤疤。

他在这往复愈合的烧伤里,坚定的俯下身去,隔着自己的手掌,给了少年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他与立夏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过,咫尺的距离,交融的呼吸。

富江注视着立夏的脸,笑得缱绻。

下一刻,他起身离开。

海风吹起他的额发,“是时候,向‘我’宣战了。”

“走吧。”带着般若面具的富江,轻轻拽了一下面具的边缘,神色在阴影里模糊。

“该去自找麻烦了。”

他身后,是其他99位――‘川上富江’。

就像是一支军队一样,由100个一样的人组成的,小小的军队。

睡在他身后的,是他们的国王。

“――宣战!”

这是一场对于自我的讨伐,激昂的呐喊惊破层云。

前方将要面对的,是席卷世界的战场。

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静静燃烧着怒火与爱意。

痛苦,欢喜,嫉妒。

最后这一切的情绪,只让富江说出了一句带着叹息与酸涩的话。

“我愿为你做到一切,直至燃尽最后一滴热血。”

沉重过后,富江的神色重新轻松了起来。

他背对那个仍然沉迷睡梦的少年挥了挥手,大步向前。

“have a sweet dream(做个好梦).”富江的这句英文发音带着些奇怪的口音,却并不是日/本口音。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则令人明晓了奇怪口音的由来――

“ti amo, tesoro mio.”这是一句字正腔圆的意大利语。

意为‘我爱你,我的心上人’。

沉睡于过去之梦里的少年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ti a……?”立夏有些生涩的念出了这个音节。

似梦非梦,又像是临死前走马灯一样的幻觉剪影里……少年看到了过去。

金色的大厅,蓝紫的灯火。

绅士与淑女在舞池内,步伐蹁跹。

这是属于他的记忆,立夏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么想着。

有些发生过的事就是会这样,在时间的流逝里渐渐模糊,直至粗糙渺小到只能在心底不起眼的角落里飘下一朵碎片。

可,无论再细微,不也是记忆吗?

既然没有彻底遗忘,就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

譬如现在。

无比清晰而真实的,旧日重现。

甚至连桌上原木的花纹,都能看得清究竟在金描的瓷盘下转了几圈。

这个梦里……哦,或者说记忆的碎片里,有很多人。

像是大型的宴会一样的布场与奢华。

他们好像是在……二层?

立夏有些迷糊打量了一下四周,继而观测了一下所坐位置与大厅的距离。

对的,这里是位于大厅之上的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