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十足的嗓音,清透,清亮,又带一点轻佻。
顾珩抬眼看了看那张脸,还有那双因为不满而形状扭曲的眉,笑了。
拦住他们去路的人,温言当然认识,顾珩多年的好友,影视圈著名的才子宋词,写过无数叫好又叫座的剧本,更是俨燃的御用编剧。二十七八的年纪,与顾珩相仿的个头,一身米色休闲装,随意的戴着顶棒球帽,头发剪得很短,笑起来牙齿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有那么点雅痞的气质,又有一种怡然自得的倜傥和风流。
而刚刚使俨燃摘得最佳女演员称号的热播剧,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刚刚怎么没看见你,宋大才子。”顾珩冷着脸,一板一眼的问。
“你没看见我,我可看见你了。”宋词兴味盎然的笑着,“尤其是俨燃致感谢词的时候,我看你那眼神,真是含情脉脉啊。”
顾珩微微皱眉:“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词用在我身上。”
“乱七八糟吗?我觉得很贴切啊!”宋词顿了顿,转而看向温言,她略显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隐约含着笑意,宋词啧啧两声,慨叹道,“我一直觉得可惜,温言,你怎么就不爱演戏呢?你这么漂亮,气质也好,简直得天独厚啊,如果你愿意,我为你写个剧本,咱们找个好导演,喏,顾珩就在这里,投资都是现成的,听我的,你一定会红。”
温言委婉的笑:“怎么办?我不想红。”
宋词有些愣怔,听过想拍戏没门路的,听过熬了几年不成气的,也听过因为害怕吃苦,连门槛都不敢迈进的,还没听过有谁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却不想红的。宋词还要再劝,一旁的顾珩突然冷冷开口:“我也不会投资。”
宋词气得一拳打在他肩头:“你不说话会死啊。”
顾珩没躲,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不想毁了你大好的名声,也不想自己赔得太惨。”
温言静静的听着,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
顾珩的话,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形状古怪又尖利的石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刺穿皮肤深入血肉,疼得难以自持,只是她习惯了,所以至少可以做到面子上的妥帖周全,不动声色。
宋词对着温言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抓着顾珩的胳膊往前走两步,憋着气压低了声音:“你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温言已经够好了,麻烦你对她至少像个人。”他直视着顾珩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困顿,“顾珩,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欠你什么?”
“她欠我什么?”顾珩冷笑:“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欠了我什么。”
宋词拍了拍顾珩肩膀,咧着嘴角,不死心地说:“这样吧,她欠你什么,你告诉我,我帮她还,因为我觉得她在你身边实在暴殄天物,干脆你把她给我,我把她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回头赚了钱,咱俩一人一半。”
他眼神笃定,一本正经的说着,可细细观摩,脸上分明带着些许玩味。
顾珩偏着头,几乎是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宋词,咬着牙压抑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然后说出了平生以来第一句脏话:“滚……”
暮色低垂,青黛色的天空下,泛黄的路灯照着街道上稀薄的车辆,一切都朦胧不可细辨。
沈寂默不作声的开着车,黑亮的眼眸在街灯的映衬下闪着坚毅而执着的光,好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眼睛里。温故坐在副驾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迷蒙的夜色和马路两旁稀疏的人影,两个人都不说话。
良久,温故扭头去看沈寂,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跟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刚刚见面怎么不说话呢?”
“没有必要。”沈寂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没有半点犹豫的答。
温故打量着他脸上神色,故作轻松的笑着:“是吗?”
沈寂没有回应。他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延伸又缩短的街道一言不发,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街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温故还是微微笑着,没有再追问,只是把这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所及之处,有些冰凉的触感,又有些愉悦的满足。她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然后放纵了身体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用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小腹,半晌,淡淡道:“我有孩子了!”
“哧”的一声,轮胎与粗糙的路面突然产生剧烈摩擦,沈寂忽地将车停在路边,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温故泰然自若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不明的笑意,似有几分羞赧,又有几分狡黠:“我有孩子了,两个月了。”顿了顿,又有些委屈的抿起嘴角,看起来美丽且无辜,“沈寂,你不开心吗?”
长久的诡异的沉默。沈寂将突然顿住的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然后侧过身子,慢慢的,慢慢的搂住了温故,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颈窝,低低地说:“怎么会,我很开心!”
温故先是一愣,更紧的抱住了他,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安心似的微笑,心也被外面的风吹得鼓鼓荡荡。
而他面无表情,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指尖却是麻木而僵硬的,缓缓抬起头,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影,没有再说话,眼里却闪过诡异的光。
第二十一章
温言是从梦中惊醒的。
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意,不知是汗还是泪,只觉得眼睛酸胀,看什么都是模糊。
扭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连树叶都静止了,一切看起来渺远而朦胧,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有着清晰的轮廓。
掀开被子走下床,脚步有些虚浮,撑着倦乏的身体坐在桌前,从台灯底座下摸出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抽屉。
里面躺着一张相片和一个保存完好的旧信封,她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拿起相片来看。
上面的女人穿着墨绿色高襟旗袍,姿态优雅的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着头,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气质和神韵。
她笑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褶皱,不深,但是岁月温柔的痕迹。
抬起手指,隔着虚空在那张脸上仔细描绘。
不管过了多少年,眉梢眼角,从未老去。
依稀记得那年夏天,那个阳光绚烂的下午,天气闷热,天边堆着厚厚的积云,好像有雨要来了。
她走到那栋熟悉的大楼前,才发现楼下围了一群的人,记者扛着各样的录影器材占据着各个角度狂拍,穿着制服的警察进进出出,黄色的警戒线拉开,挡住路,和人们因为模糊而更觉贪婪的视线。
大家都在热闹的围观,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脸上偏偏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她脚步突然滞住,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到看清地上大滩暗红血迹,和残留着余温却早没了知觉的身体,她仿佛听到从胸腔里传来空洞的回响,整个人一下子懵了,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有人告诉她,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