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容是不能以大业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葬的, 掘人山陵的事正元帝曾经做过, 魏宽纵然此时还顾念这最后一点旧情, 不动正元帝的陵墓, 也绝不会再让卫敬容以太皇太后的尊号下葬。
卫善这么说只是想见一见魏宽, 请求他能够给一块清净地方, 好让姑姑落葬, 就算承吉有对不住他,卫敬容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京城,当皇后还是当太皇太后, 都没有半点对不起魏家的地方。
信报传出去片刻,宫人便抖着身子进来禀报:“魏将军……魏将军在殿外……想要求见公主。”这话连宫人都说不出口来,卫善已是阶下囚, 魏人杰却还放低了身段求见她。
魏人杰一整日都未离开甘露殿宫门,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几番召见, 他都没离开半步, 既是逃避紫宸殿中的政事, 也是对卫敬容心怀愧疚。
他还记得在青州的时候, 每回跟着父亲去的王府拜见正元帝, 都会有香喷喷的点心果子送出来,那是太皇太后特意替他预备的, 这些年四时节礼从未少过,两家虽没有多少交情, 可也从来不曾交恶。
听见宫人的脚步声, 魏人杰就知道卫敬容没了,他依旧不知要跟卫善说些什么,他一整夜都在后悔最后拉住了她的马笼头,后悔回到中原。
卫善颔首,宫人将魏人杰引到廊下,卫善不愿意让他迈进殿中一步,她整夜未睡,除了罪己之外,无可控制的将满腔恨意倾泄在魏家人的身上。
魏人杰站在清晨的薄雾里,到此时卫善才看清楚他的脸,他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从上至下,几乎劈开了他整张脸,感受到卫善的目光,魏人杰赶紧将脸低下去,暗哑着嗓子道:“对不住。”
卫善侧过身去,目中盈然有泪,却不肯当着魏人杰的面落下来:“姑姑的棺椁在先帝身侧,已不能用,烦你往城中寻一付寿材来。”
帝陵中的棺椁还是前朝陈皇后留下的,连着两任皇后都未能用睡进沉香木中,不去陪伴正元帝,倒衬了姑姑心中所愿。
卫善念及此处再不能忍,转身向着殿门,不欲让魏人杰见到她落泪,魏人杰却在此时问她:“你……你恨不恨我?”
卫善脚下一顿,裙角翻飞快步入了殿门,魏人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隐身帘后,这才出了宫门,当真替她去寻了一付棺木要来。
卫善缩身帘后不住喘息,一双拳头攥得死紧,碧微在殿内等她,走到她跟前,将她攥紧的拳头托起来,一根一根掰开手指,细软掌心一片殷红血色,她看一眼窗外,刚那个高大的身影缩着肩膀迈向殿外。
“咱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保住性命。”
卫善抬眸看她,阖宫人都已经换过了素色衣衫,碧微也是一样,一日一夜都没有消息传来,暂且只当他们已经到了雍州。
姜碧微不曾想到魏人杰对卫善这样长情,她已然嫁人生子,魏人杰此刻放着紫宸殿不去,却守在甘露殿前,还对她有求必应。
卫善有片刻吃惊,长眉一蹙抽出手来,转身对宫人道:“将太皇太后的箱笼抬出来,开妆奁,我要亲自替姑姑梳妆。”
不会有人派尚宫来了,魏宽进了紫宸殿,甘露殿早晚是要腾出来给新皇后魏夫人的,这两人都对姑姑身亡避而不见,可人不能等,卫善站在殿中阖阖眼,须臾又再睁开,指点宫人架出熏笼熏香。
既不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下葬,便不穿吉服礼冠,而是挑出几身她日常爱穿的衣裳,又寻出妆奁里她最常戴的几样首饰,一件一件比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搭配。
宫人纷纷们依命行事,在殿中架起铜熏笼,烧热了水将大礼服搁在上面熏蒸,屋里片刻便都是沉香味,卫善取过牙梳,解开姑姑的头发,替她换上莲青色常服,簪上冬珠大钗,套上佛珠,又在她腰间系上一枚玉佩。
卫敬容睡梦之中离世,面上安详,只唇间没有血色,碧微默然看着她做完这些,从妆奁中挑出个胭脂盒子来,递到卫善的手里。
卫善伸手接过,打开了玉盒,指尖轻沾胭脂,点在姑姑唇上,绯色一染面容如生,仿佛立时就要睁眼,开口叫她一声善儿。
棺木还未送来,尚宫局便来了,还是卫善的熟人,卫敬容派到甄氏身边去的阮尚宫,她避祸出宫又再回到宫中来,如今已经服侍了魏夫人。
她斜签着身子,对旧主依旧恭敬施礼,对着内室更是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低声道:“前头要腾地方了,公主无论如何忍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