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子, 本该是阖宫庆贺的大喜事, 可太子失踪生死未卜, 这桩喜事便不那么吉庆, 这孩子一落娘胎便裹在襁褓里抱到卫敬容面前, 卫敬容才刚把他抱在怀里看了一眼, 王忠就又气喘着跑了回来:“陛下想看看小皇孙。”
卫敬容还当是要把孩子抱到紫宸殿去, 这么小的孩子,夜里走这一回着了风可不成,才要拒绝, 就听见外头许多人进了东宫殿,隔着窗看见两排太监提了灯笼进来,贴墙站着, 正元帝穿着明黄衣裳, 从宫门边大步迈进来。
他亲自到东宫来看孙子,这孩子胎里不足, 生下来又瘦又小, 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 按说云良媛比着太子妃的份例, 吃的用的都不差, 可生下来的孩子却不健壮。
卫敬容把孩子抱给正元帝看,正元帝伸手接过去摆在膝盖上, 一只手托住孩子的头,襁褓之中露出的拳头大的脸, 怔怔盯了许久都不说话, 怀里抱着头一个孙儿,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的神色。
宫人奉了热汤来,卫敬容亲手捧上去送到他面前:“陛下喝此汤水,暖暖身子罢。”这个时辰在外头走上一圈依旧寒气侵人,赶紧把孩子抱了过来,交到乳母嬷嬷怀里。
卫善扶着卫敬容的胳膊:“姑姑也一整日滴水未沾了,一并喝些汤水罢。”
正元帝听见她米水未沾,伸出手去,二人手掌相握,扶着妻子坐到自己身边,两人谁也没提起秦显来,仿佛不提,秦显就还能好好的回来。
卫敬容手上捧着汤碗垂了头,把泪意忍回去:“善儿也一天都没吃喝了,一道喝碗汤罢。”
此时宫门早已经关上了,文武大臣等了许久都不见召唤,直到日落时分听见鼓楼鼓声响起,这才又退出宫门去。
袁礼贤胡成玉两个倒似两个蚌壳,嘴巴闭得死紧,便在门生面前一个字都未吐露,看这样子,陛下确还未有定论,太子若能寻得回来也还罢了,若是寻不回来,他又如何受得住丧子之痛。
原来宫门下钥,大臣们总是三三两两高谈阔论,今日出去,一个个都眉有忧色,国无长君非社稷之福,可这话便是袁相也不敢此时就提出来。
小顺子小福子把差事办完就来禀报卫善,王七一接着信报立时传信给秦昭,卫敬尧拖着一条伤腿进了宫,到紫宸殿去请求正元帝许他再次挂帅,也要去北狄,和魏宽一起寻秦显,稳军心。
卫善一听回报便急起来,小叔叔怎么还想着撑进这池浑水里去,谁知上辈子正元帝如此相疑,这辈子竟立时拨了兵马给他,前一刻还对魏宽深信不疑,这一刻又想起他跟贺明达也是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又是儿女亲家,若是贺明达当真反了,魏宽是容情还是不容情?
跟着又点了两个青州起就跟着自己武将陈穆孙弼,交待给卫敬禹的差事是去寻秦显,给二位副帅的军令是盯住贺明达,边关若有异变,可先斩后奏。
王忠透了两句,只说卫敬尧先进了紫宸殿,跟着陛下又传召了左右两位将军,卫善一听见正元帝调拨兵马,紧蹙的眉头松开,卫家若一个人都不动,待正元帝事后想起,也是一桩罪责。
此时奉了汤碗送到正元帝面前,两人都只喝了半碗,卫敬容让她喝汤,她饮上两口,看向正元帝:“姑父姑姑歇着去罢,朝中宫中大小事都仰赖姑父,这儿有我陪着呢。”
正元帝冲她点点头,说了进殿以来的第一句话,是对着卫敬容说的:“敬尧也去了,我叫他一有消息,立时报来。”言语之中倒多有欣慰,卫敬容低下头去,拿帕子按住了眼角。
这才又站起来,拉着妻子的手,两人一同出了东宫,走在宫道上还是一言不发,越行越慢,心中反复思量,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抱到甘露殿去。
云良媛生了孩子便昏睡过去,太子妃到那孩子一声啼哭才回过神来,想到皇后曾经允诺把这个孩子交给她来养,犹豫了多时,从天亮到天黑,都不能决断。
腊梅素鹃趁着更衣提了几回,叫她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孩子抱到身边,这才是长久立身之法:“娘娘可得明白,纵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家人。”
若是太子回不来了,东宫院里这些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去皇陵替太子念经祈福,太子妃无子,而云良媛有子,宫中事可不是有个份位就能依着规矩得到尊荣的。
腊梅扶着她的胳膊,背人低声劝她:“把孩子抱到娘娘身边亲自抚养,原来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万不能这时候心软!”
太子妃依旧犹豫,绞着帕子道:“我……我怎么能夺人子?”今时不同往日,原来她一心盼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太子到她这儿虽来得少,却不是半点不碰她,只要诚心拜送子观音,说不准哪一天就有了呢?
可自他征并州回来之后,除了心悦殿,就再没迈进旁的殿中,到这会才知道,那个女人只要愿意,他根本就不会到别的屋子里去。
赏花品酒吃茶读书,时时都能听见丈夫的笑声,二人同吃同坐同卧,好像整个东宫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方知原来那些心思都是笑话,规矩地位尊荣都冰霜似的薄,只要那个女人吹一口气,冰霜就化了。
在正殿内室一抬头,就能看见偏殿门上挂的匾额,这块匾额写就多时了,她才嫁入东宫的时候,这块匾就是给那个女人留的,只是才刚挂出来没多久。